金法敏和苏定方打过交道,觉得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苏定方下达的命令。 水师也不可能贸然行动,只有可能出自上级指挥。 这个上级是什么人,已经不必多说了! 所以他必须尽快摸清楚这位安定公主的底细,更要弄明白,她到底打算在此地待上多久。 “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我不放心。”金法敏认真地朝着金庾信嘱托道:“我只相信你的眼力。” 方才还因北川交战而沮丧的金庾信顿时振作起了精神。 在将刘仁轨送出金城的时候,他便一改颓丧之气,将这句“发兵万人,携粮五万石相助”“赠送北汉山城作为前线据点”的话说得无比诚恳,仿佛真是因为感激于大唐将原本需要提供的二十万石军粮改成三万石,方才有了这样的决定。 可刘仁轨虽是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两份好意,领着后头的侍从一并离开了金城,却在登上了孙仁师的海船之时,脸色稍稍沉下了几分。 这个金庾信和金法敏啊…… 孙仁师没察觉到异样,开口显摆道:“那二十二万石军粮,除了其中一袋不小心在装载的时候落入了海中,其他的都已原封不动地分装在了海船之上,就等着您过来,我等即刻起航返程,将其带到公主的面前。” “您不必担心船上的负载增多,会让航船出事。绝大部分粮食都装在楼船上,这三层的楼船都是精工打造的,负载能力毋庸置疑。最多就是我们回程的速度会比来时稍微慢一点。但要我说这有好处啊!” 孙仁师调侃道:“若是您走陆路的话,可难保金法敏那厮不会想要反悔,半道上将您给截杀了出气,走海路就没这个担心了。” 新罗的造船技术要想追上大唐,那得再进修个一百年! 孙仁师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才意识到刘仁轨的表情有些怪异,“您这是怎么了?新罗还没吃够教训?” “不,我只是在想金法敏和金庾信的表现。”刘仁轨低声答道,“我也不觉得他会做出中道截杀的事情,反而觉得,此人还有点本事。” 新罗早前的两任女王,和金法敏的父亲金春秋,都是合格的守成之主,唯独金法敏不太一样。 他这种脾气的人,若不能及时收敛,露出耀武扬威姿态,就会如同今日一般给新罗惹来大麻烦。 可若是他能在一夕之间醒悟蛰伏,那就是个需要戒备的敌人了。 他的目标可要比一般的新罗君王远大得多。 但他还没将这个猜测说出来,就听孙仁师说道:“有本事又如何?能比得过大都督有本事吗?起码这一次,大都督敢直接出兵新罗,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不错,他确实是有自省成长的机会,可大都督却比他的年纪更小!” “当然了,”孙仁师扬眉一笑,“我这人若真有这等与国往来的评判本事,也不会只是个右威卫将军了,你就当这话是我胡说的也无妨。” “不,这还真不能算是胡说。”刘仁轨朝着他投来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他不由在孙将军的这番话中,想到了自己那学生在这几年间的成长,再对比过了三十岁的金法敏,便忽然觉得,这位新罗国君能否成长为大唐的心腹之患还未可知,反而大有可能要成为公主的磨刀石。 何况,他既然已从金法敏的反应中看出了点端倪,又何必担心公主会对新罗疏于防备。 她是势必要成为大唐栋梁的! 再说了,若要比趁手好用,水师有孙仁师,陆军有黑齿常之这些百济降卒,有正在努力从一个护卫往将军发展的卓云,也有战事经历不少的刘仁愿,哪怕金庾信真是新罗名将,也只不过是听凭公主吩咐的一路人马而已。何必担心他掀起什么风浪呢? 他以越发笃定的口吻说道:“你说得确实不错!” “那现在可以开船了?”孙仁师问道。 刘仁轨答道:“开船吧。” 开船,早日回到百济境内,以图备战! 但大概刘仁轨并不需要把这句话给说出来。 对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劫掠之战的士卒来说,在几乎没出现伤亡的情况下,就能够运载着满船的粮食回程,等同于是在他们的作战履历上,增添了格外光辉的一笔。 一想到沿途之间还要消耗粮食,他们便巴不得能早日回到岸上,手上的动作比平日里还要快得多。 就是……在这船行飞快之间,孙仁师忽然看到卓云往其中一个方向指了指,意识到在那里摆放着的是他抢来的贡品。 他连忙一拍脑袋,朝着刘仁轨问道:“刘长史,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于您。若是我不止劫了新罗的粮草,还把周边一座岛屿向其朝贡的礼物给抢走了,该怎么办?” 虽说二十万石的粮食都抢了,也不差抢这么一点东西了,但怎么说新罗现在都还算是大唐的盟友,他要是干得太过分了,还是有点问题。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刘仁轨回他:“这不是好事吗?” 孙仁师:“啊?” 刘仁轨从容答道:“这证明,金法敏确实可以将这件事的责任甩给海盗了。” 他有一个有证据的台阶下了。当然,在金法敏确定将此事扣锅给海盗之前,会不会因此而更觉心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一路唐军水师反正是已按照计划向南而行,绕过了半岛的南端,回到了百济的沿岸。 当船终于在泗沘城附近的港口着陆之时,距离他们出发,正好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刘仁愿接到了海边哨岗的报信提醒,早已等在了此地。 他一边令人协助从船上卸下一部分军粮,一边朝着阔别半月的同伴说道:“你们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大都督刚好结束了雨述郡的军粮收缴,在前日折返的泗沘城。” “那我们离开这几日没出什么问题吧?” 听刘仁轨发问,刘仁愿连忙答道:“能有什么问题?” 要真出事了,他可没这么好的心情来迎接。 “百济叛军之中,无非是寻常兵卒和僧侣。其中前者有黑齿常之压制着就不容易生乱,还被大都督以那等方式规劝秩序,都快成半个府兵了。” “至于后者嘛……百济境内的种种都是百废待兴,所以这些僧侣不仅享受不到特殊的待遇,反而要投身到造路修桥的行动之中,也没这个精力折腾事情。” 一旁的孙仁师想了想关中的僧人表现,奇道:“那他们就没人直接闹起来?” 刘仁愿回道:“闹,肯定是有人想闹的,然后大都督就说,昔年我大唐高僧玄奘前往印度求取真经,历时十余年,其间未曾有得享富贵的机会,在他回到长安后,更是辗转于翻译经文、传播教义、引人向善等事务中,未曾有一日闲暇,在随同天子巡幸洛阳的时候,还将他的弟子们派遣到大都督的手下,在洛阳宫城前修造了一座大桥。” “以她看来,这才是佛教正宗弟子的表现。他们若想前往中土进学佛经要义,想入驻大慈恩寺,那就得按照玄奘弟子所经历过的磨难考验一个个来。” 孙仁师:“……光是靠着这个还不足以说服人吧?” 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那种舍身觉悟的。 “当然不够,当场就有人恳求大都督,既然大唐已经平稳地将泗沘城给接掌了过去,能否就让他们在城中佛寺继续进修,也算符合大都督话中所讲。” 刘仁愿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捂住了半边脸。 孙仁师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左骁卫将军这会儿不是在觉得牙酸,而分明是在憋笑,赶紧推了推他:“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刘仁愿道:“公主说,乱世与治世若要一概而论的话,可见他们的本事学得不太对。那可不得了了,大约是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原,又从中原传到百济的过程里滋生邪。教了,于是直接让人把他押解下去,强行还俗、征兵、爬山训练了。” 刘仁愿想到当时公主的那个表现,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一个邪。教啊,她说,百济的佛教大多是自南朝梁武帝时期传入的,可那个梁武帝先是放纵寺庙大肆蔓延,后将自己舍身佛教,让大臣将他赎回,以至于劳民伤财、天怒人怨,最后在侯景之乱中被饿死,可见这些经义传入百济,必定是有糟粕之处的。” 然后她就拉着那道琛和尚,把这些僧侣也给考核了一遍。 这个考核比较简单,还想抗议的统统打为邪。教就完事了。 孙仁师扶额长叹:“这方法真是简单粗暴。” “但也管用啊!”刘仁愿接道,“大都督也不是非要将他们所有人都一杆子打死,甚至对之前帮忙超度过百姓的两名僧人,还有那道琛和尚都礼遇有加。她还专门提到,玄奘法师如今年事已高,身体又并不太好,其实需要多招收一批人手在旁协助翻译经文,到时候还能从百济佛教子弟中多选几个过去。” “她说这叫——” 刘仁愿努力回想,又恍然开口,“叫进修名额。” 这出操作真是让刘仁轨想到当年的洛水之前。 是安定公主干得出来的事情。 总之此地的人是都安分了,而李清月也有了足够的时间继续搭建她的地形模型。 当刘仁轨等人抵达的时候,恰好见到安定公主指挥着黑齿常之,将最后一座小城的模型放在位置上。 看着眼前一片起伏的山地水泽,李清月拍了拍手,露出了个异常满意的笑容。 “老师你来看!” 刘仁轨刚一进屋,就被李清月给拉到了地图前头。 听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样便看得清楚多了。从我们所在的泗沘城抵达高丽首都的距离,只有苏将军行军路程的四分之一还不到,可惜唐军依然不会选择将主力押在这一路。一来是因为此前的百济还没有彻底变成我们的地盘,二来也是因为这虎飞岭以及前头一处处隘口、河流的阻隔,无法以重兵压境。” 北地的河流还能在九月里结冰,南面的这些却非要等到真正天寒地冻的十二月,再加上那道特殊的山岭被安排了重兵把守,更不容易突破。 她们这一路就算要打,也没这个机会直捣老巢,看看高丽给平壤都城起名叫做平壤长安城,到底是不是能同那关中的长安一般安定。 只能——步步为营。 刘仁轨问道:“那么公主在这半个月间分析出点什么了?” 李清月伸手一指,话说得果断:“首先,我要这个北汉山城做据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现在是归新罗所属,你们这趟用水师震慑了一番新罗后,要把这座城借来一用应该不难才对。” 拿到了这一处,她后面的行动才好展开。 可还没等她说出随后的计划,她就发觉,刘仁轨居然罕见地展露出了笑容。还是那等……看好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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