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看起来还怪有意思的。 可想到自己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元神霁又连忙端正了面色,朝着安定公主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后停在了距离她数步的位置,权当在此地做个见证。 此前大理寺卿元恪奉命持节河南道,巡查府兵功勋未曾落实之事。 别看他们出自同宗,也还是让元神霁吃了好大一个官司。 就算因为这是府兵制度执行中的普遍情况,青州只是其中一地,元神霁并未被撤职查办,也还是被扣了半年的俸禄。 又被勒令在高丽战事结束前,务必将青州境内的府兵现状尽数核查清楚,此前的渡海战死之人也都必须明确阵亡牺牲情况。 但元神霁并不敢因此迁怒于安定公主。 纵然陛下还未将那个实封食邑与亲王同阶的诏令下达,给朝臣再带来一番震撼,光是这个准许熊津大都督开府,在百济故地募兵,就已经足够惊人了。 更不用说,在数月之前,元神霁还收到了一封从洛阳元氏族地送来的信件。 在信中,族长提到了些与皇后殿下合作之事。 所以他不仅不能有任何一点对此的埋怨之心,还应当恭恭敬敬地替公主办完这收尾之事。 只不过,他就算真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当元神霁踏入这座军营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阔别半年,让他比起其他人更能清楚地感觉到此地的变化。 原先的府兵报道更像是一种按部就班的行动,但现在便不同了。 当先被召集起来的一批士卒,就如同当日他们站在写有名字的木板前面一样,还是那样多的人数。 可就算这只是一个能让李清月能将话传入众人耳中的数量,元神霁依然可以感觉到,这些真正经历过战事的士卒只要站定在那里,便自有一种铿然的杀气迎面而来。 当安定公主踏足高台上的时候,这种杀气和战意,便凝结成了仿佛随时要喷涌而出的呼喝声。 这些站在台下的士兵没有人留意到元神霁这位青州府官。 他们的目光都已聚焦在了他们那位大都督的脸上。 身着公主亲卫甲胄的张继就站在其中。 在今日的这出记功之中,他们这些本已被挑选出来的士卒也先暂时回到了原本的行列,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刚离开此地时候的样子。 但他很清楚,经历了海外征战的半年,他们每一个人站在此地都已是不同的模样了。 当时的他们在以一种困惑的神情寻找着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这样的一种新花样到底有着什么意义,甚至还有不少在盘算着做个逃兵的可能性。 而现在,他们在期待于自己的名字被喊到。 …… “张继!” 他想都不想地答了一声“到”。 前头的那一串名字和战功因为他回忆着在百济、高丽战场上的奔走,变成了一些模糊的声音在耳边滚动。 直到听到了这两个熟悉的字,才让他忽然从那些思绪中抽离出来。 就连目光都已经直接锁定在了他名字的位置。 那是在第一块木板的第五行最末一个。 他也还记得,他侄子的名字在第七行第四个,而他那个不幸战死的同乡在第八行第二个。 “你得先往前面走一步再喊的。”那负责通报战功的将士提醒道。 但反正前头和张继一般犯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他便继续念了下去。 “豫州崖川折冲府张家村张继——” “七月泗沘城守卫战杀敌三人。十月渡七重河,获生三人,杀敌一人。十月平壤城西战事,杀敌二人。蛇水战事,获生一人,杀敌三人。合计获绢八十五匹。” “另有探查敌情,诓骗敌方密探之功,可记功第二等功劳,获绢七十匹。” “……” “可有异议?” 张继原本还想说,他忽悠那两个百济反叛军中僧侣的事情,就实在不需要在此地说出来,听起来还怪埋汰人的。 可听到那后头的“获绢七十匹”的奖励之后,他只恨不得挺直了胸膛,让人瞧清楚,他就是这个立下了二等功劳的人。 而让在场众人羡慕的,又何止是他这个获得战功奖励的数额。 还有一件更让人羡慕的事情。 那就是他可以在随后,继续以熊津大都督亲卫的身份,随同公主一起前往长安参与到那献俘大会之中。 想想张继为何能得到大都督赏识,被提拔到那亲卫队伍之中? 竟只是因为他此前有过参战的经验,能协助她办成更多的事情。 而非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出身。 “没关系,”张继拍了拍侄子张忠的肩膀,“下一次你就也有这样的机会了。只是这次,得劳烦你帮我将绢布奖励先带回去了。” “我知道。”张忠遗憾归遗憾,那张年轻的脸上还是洋溢着几分喜色。 论起杀敌和俘获敌人,他的功劳都远不能和他叔叔相比,但起码他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了! 又因为大都督对他们这些士卒的重视,在这一个个战功校对过去后,把早已运送到此地的战功嘉奖物资都给分发到了他们的手中。 起码这一次,他以府兵身份出征所带的物资钱都给补回来了,还有所结余。 他也看到了那些阵亡将士的名字是如何被一个个框上,而后将抚恤之物交给了他们的火长。 这场兑现“有功者升迁,牺牲者留名”的校对足足持续了三日,比起当日李清月不厌其烦的誓师还要长了三倍的时间。 而后,张忠这样没有特殊任务的府兵便先踏上了返乡之路,往后会以崖川折冲府府兵的身份继续定期参与演兵训练,直到下一次征发诏令的到来。 李清月则快速乘船,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苏定方已带着高丽俘虏先行了。 好在,他们的速度难免要慢些,她在青州耽搁的时间倒是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甚至差不多就是在洛阳的位置,她已追上了苏定方那头的脚步,而后登上了那艘主船。 “明明也没走多久,再度经过洛阳还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李清月趴在换乘的河船船头,望着孟津关的方向感慨道。 苏定方闻声回道:“以公主的年纪,好像真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清月摇头:“但您看,我年纪虽小,做的事情就一点不少。” “您知道那个方向吗?”她伸手朝着其中一个方向指去。 因为邙山的遮挡,从此地大河上经过,其实并看不见洛阳城。 但苏定方曾经来过洛阳,也能凭借着她的指示,猜出她想说的是洛阳以东的地方。 “在那里修建的东都尚药局和悲田坊就是我建议的,坐镇其中的神医孙思邈还是我从蜀中请来的。” 她又往西指了指,“那头有我曾经负责修建的河桥,不过我阿娘来信说,近来在找人再度加固,连带着河岸两旁的堤坝一起,防止洛水泛滥成灾。” “那里那里。” 李清月又朝着邙山脚下指去,本想说那里还有她折腾的炸药研发部门,但想想这东西不适合跟苏定方说,而且刘神威都因为她的“离家出走”而避祸蜀中了,好像更不适合说。 苏定方听出了这个卡壳,“那里怎么了?” “呃……我在那边买了个房子。” 在旁围观的孙仁师直接被一口酒给呛住了。“大都督啊,就您这个身家,您买个房子是能跟前面两个相提并论的吗?” 李清月把头一转,权当这种掉价行为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恰好也在此时,她所乘坐的这艘船经过了孟津这一段稍变窄些的河道,进入了前方的宽流之中。 她眼尖地看到有一艘空置的运粮船从河上经过,连忙扯开了话题:“看,这闲时也运载粮食,往返于三门峡粮库与长安洛阳之间的建议,也是我提出来的。这总能算数了吧。” 李清月抬了抬下巴,对着孙仁师露出了个“这又如何”的表情。 孙仁师朝着她拱了拱手,“那您果然厉害。” 他这话说得相当真诚,而非一句玩笑话。 设立医药局与悲田坊,防治河流水患,还有这促成运粮,都绝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当做出的举动。 可在李清月娓娓道来的时候,又真实得让人信服。 陛下能有这样一个奇招频出,却又心怀社稷民生的女儿,真可谓是大唐的福气。 若是此前因为种种缘故,让她的这些贡献,都没能以一种更加为人所知的方式展现出来。 那么现在的这出献俘,就势必要让安定公主真正扬名于天下了! ------ 船停在潼关之前,在陆续下船过关后,李清月便在此地遇到了等候在这里的太子李弘。 眼见妹妹下船,李弘也顾不上身为太子的稳重,直接冲到了李清月的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可真是有够吓人的,一声不吭地就往边境跑,也不怕让家里人担心。” 她脑袋一低,后知后觉地再度感觉到了点负罪感,却只嘟囔了一句,“我留了书信的。” 李弘:“……” 他很想说,这留了书信还不是叫做不告而别,但想想这是阿菟凯旋的好时候,他总不能搞出一副兄长指责妹妹的样子,让她面子上过不去,便只说道:“你跟我来。” 既是献俘,总不能是步行走去,还是要拿出行军之人的样子。 所以在皇后所策划的献俘典礼中,走水路来到长安只是为了让他们来得更快,过了潼关后还是要换上马匹的。 李弘指了指被他带来此地的青海骢,“当年弘化姑母送的两匹马长得差不多,你那匹既然送给你老师还留在熊津,那我这匹先暂时借你一用。” 李清月目光微动,似乎是没想到兄长能这般慷慨。 “你之后一定要还我的。”李弘默念了一句阿娘说的要跟妹妹亲近关系,但看着李清月这个才从战场上下来的威风样子,总觉得自己像是在交代公务,想了想还是多补上了一句。 “我才不会贪墨你这匹马呢。”李清月答道:“不过——还是谢谢啦。” “那你还得再多谢我一件事。” 李弘拍了拍手,就见他后头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抱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头盛放的是一件崭新的盔甲。 “这是阿娘让我帮忙找人赶制出来的盔甲,按照你之前的衣服放大了一点做的,应该还是合身的。阿娘说,将军配好马好衣,这才叫在长安风光过境。” “那我没有吗?”一个声音忽然横空插了一句。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契苾明托着托盘的手顿时一抖,转头回道:“阿耶,都说了,这是皇后和太子给安定公主准备的,您跟着掺和什么乱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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