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何力朗声一笑,“我还以为你小子没看见你爹呢?我都盯着你看了半天了,结果你就盯着这盔甲了。怎么,上面是镶了金子?” 李清月将盔甲抖开,端详了一番后答道:“您还别说,这上面真镶金子了。” 比起她在百济临时改造出的盔甲,这一件确实要更为适合她。 她所说的镶了金子,是因为在盔甲的两肩处与后方披风相接的位置,正是两抹赤金之色的纹样,为这份威武之中增添了几分贵气。 好俊的一身铠甲! 当李清月换上新盔甲、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哪怕盔甲之下的面容稚气,也依然能让人窥见,她在海外战场上,到底是何种挥斥方遒姿态。 李弘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妹妹,不知道为何有一瞬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母亲指点政务之时的样子。 但这种感觉仅像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大约……只是因为妹妹和母亲长得确实相似。 李清月却并未留意到他的恍神,已朝着同样披挂上马的苏定方看去,“苏将军,我等起行?” 苏定方应道:“起行!” 他们出发! 这场献俘大会,仿佛正是要给龙朔元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尾声。 比起彼时在洛阳为覆灭百济而举办的典礼,长安的这一出也显然要更为隆重。 而比起洛阳的天街,当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成为这条将士凯旋的道路之时,簇拥在两侧的百姓也要多上不少。 冬日的寒风并未阻挡住他们围观于此地的热切心情。 军乐齐鸣和六铺街鼓齐作的声音中,他们用憧憬而敬重的目光看向了这些大胜而回的将士,更是意外地看到,在其中还有那样一个年轻的小将军。 在这条贯穿长安南北的宽广街道上,她和那位威名八方的邢国公并驾齐驱,并无前后之分。 而在后头,正跟着那些精神抖擞的将士们,簇拥成了一支尽显大国风范的兵马。 谁也不会怀疑,她没有资格统帅这样的一路兵马班师而回。 当她盔甲之下那双英气而沉稳的目光望向前方的时候,自有一番令人见之忘俗的风采。 不过,李清月大概也很难还有这个多余的心情去揣度,当长安百姓看到她,看到她身后的女将之时,到底会是什么想法。 她所有的心神都已经集中在了眼前。 这其实不是李清月第一次走上朱雀大街,却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行在其上。 她只觉马蹄踢踏间,周遭的一道道目光好像在将她托举着向上,向前,甚至让这条长长的朱雀大街都变短了好多。 又或者那仅仅是因为她在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何为归心似箭。 只是一个呼吸,还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她好像就听到了一道越发接近的鼓声。 那正是朱雀门上的大鼓震天。 她当即下意识地抬头,在策马穿过朱雀门的那一刻,又朝着顺天门的方向遥遥望去。 那里,正是李弘所告知的献俘终点,天子与皇后的所在。 也就是在这一眼眺望之间,她已快速地捕捉到了母亲的身影。 哪怕因为间隔太远还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只能看到皇后正装的那一抹颜色,与天子的明黄色并肩而立,但李清月就是有一种直觉,城楼上的母亲也正在看向她。 看着她身披金甲,策马而来。 即将行到她的面前。
第127章 在意识到这份注视的下一刻, 李清月原本还有些漂浮的心,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她确实还有一点没适应,自己居然成为了今日长安城的中心。 但想到自己此刻端正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她自己、为阿娘和为更多人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她便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她还可以表现得更好。 既已有功勋在手,那也不必因盛名而感到恐惧。 她不怕承载不住这样的威望,只怕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在这份觉悟之中, 她又微不可见地将自己坐在马上的身形挺直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和李清月那匹战马出自同源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提前进行了训练, 这匹被李弘借给她的青海骢也同样没有因为鼓声乐声表现出任何一点躁动不安,而是当真对得起它这马中“龙种”之名, 继续迈开稳健的脚步朝着顺天门而去。 真是好一番战马矫健, 将军英武的景象! 映入武媚娘眼帘之中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今日恰是个雪停日出的好天气。 她的女儿在画面的中央。 日光被照射在那件缀以金饰的铠甲之上,竟像是将那些金边金饰尽数消融成了流动的颜色,随同她策马而行的动作铺开在整件铠甲之上。 金影重重之上, 她又正在仰头看来,仿佛能够让人直接越过这些影响视线的东西, 清楚地看到她那双朝气蓬勃的眼睛。 “出门在外晒黑了点。”李治忽然听到身边的皇后说道,但又听到她不无骄傲之意的下一句感慨, “但也……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了。” 是啊,一个得胜归来,正当盛时的小将军! 在皇后的这句感慨之间,这支朝见天子的队伍已行到了更近的地方。 顺天门与朱雀门之间外朝大道上的官员注视,并未让这支队伍有任何一点仿佛忽然被置身朝堂的无措。 他们确实不必有任何的胆怯! 前头一老一小的两位将军都还在稳健往前迈进的时候, 后方的将领亲卫便只觉自己仿佛还身在战场之上。 此前在蛇水河畔, 他们是以何种方式脚步不停地朝着前方推进, 不将对手消灭殆尽便绝不罢休,此刻好像也自会有这样一番势不可挡的气场。 仿佛一把随时可以斩向敌人的利刃。 以至于就算是对于公主坐上熊津大都督位置颇有微词的朝臣, 在这含而不发的刀锋面前,也绝不敢多发出任何一点不适时宜的话。 后方垂头丧气的高丽君臣和前方意气风发的大唐将士,更是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这一层层攀升的气场,好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规则,让这尽显大唐国威的场面里,无人胆敢有所僭越。 不对,好像还真的有人敢。 因为就在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忽然看到,在这行进的队伍中出现了一个跳脱的举动。 那金甲在身的小将军举起手来,朝着城楼之上奋力地挥动了两下,以张扬异常的姿态,昭告着自己的归来。 但谁能在此时指责她的失仪呢? 站在城楼上的另外两位主人公是她的父母,她好像只是在以一个孩子的身份表达自己凯旋的喜悦。 而破阵乐也恰好在她挥手的那一刻,乐曲之中的激昂情绪攀升到了顶峰,像是在响应着这个天才将领的出师连捷。 李清月勒住了缰绳。 大道两侧站着的已是当朝最高官员,前方就是顺天门城楼前的广场,这意味着马匹行到此地该当停下脚步了。 所以她方才的一瞬抢眼已重新收了回来,遵照着典礼流程翻身下马,站稳了身形,恰好和站在一边的英国公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何,她明明和英国公很少来往,最多就是因为他之前对李治在意图废王立武的时候说出了一句“此陛下家事”,对他颇有几分好感,但英国公此刻向她看来的神情却温和得不像只是点头之交。 但朝堂之上,总还是朋友比敌人多更好。 她也当即对着英国公颔首致意。 而后才将目光重新转向了前方。 行到此地的时候,此前城楼上还有些看不太清楚的身影,已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凭借着她绝佳的目力,并不难看到,阿娘确实是正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着她因为那句“邢国公、熊津大都督率俘馘觐见——”的口令而大步向前,朝着更近的位置走来。 城楼之上的帝后、太子以及宫人,城楼之下的百官、将士以及俘虏,在这顺天门里外恰好形成了内外朝的划分。 当将军登楼往陛下面前走去的时候,正是外朝盛遇达到顶峰的标志。 而最是特殊的大概就是李清月了。 她明明该当站在内朝宫人的前头,和其他的公主皇子站在一处,甚至就在去年的洛阳献俘之中她还是这样的,此刻却已而成为了被敕封的一员。 她拂动了一下身上的披风,登上了城楼的最后一步。 身在人群之中的王勃目光一亮。 虽然早前还在青州的时候他就已经同卢照邻说,他一定要在看到公主献俘场面之时,将其写在笔下,以自己的文辞功夫,换一种方式为公主扬名,然而方才的乐声屡屡打断他的思绪,也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六岁就已对外传出的神童之名,是不是也有名不副实的成分。 但在公主此前为与城楼上呼应的伸手一挥之间,在她方才拂动披风带起的一抹玄色翻动之间,他原本还有些不知自何处起笔的文章,好像已知道该如何去写了。 明明他自己并未参与到那场海外的征战之中,但他就是能从这军容之中看到“天旗夜立,日驭晨飞”“星墟列将,辉玉节而长驱;天策神兵,下金坛而决胜”的场面。① 而如今,正是携功而回的乐奏钧天。 黄麾紫盖相迎,李清月已站定在了帝后面前。 到了这样近的距离,武媚娘可以越发清楚地看到,除却她远远就能看到的被风吹日晒折腾得黑了一点,女儿也要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以至于在合身的铠甲着身时,显示出一种小树茁生的模样。 她更能看到的,是女儿那双眼睛里流转着的星火,在身处宫闱之时或许还只能以一种更为隐晦的方式表现出来,到了如今战甲在身,却再不需有任何一点拘束姿态。 这也无端让她想到了当年阿菟问她的那个问题。她说,如果是阿娘掌权的时候会怎么做呢? 那时候她回答的是科举的改进,现在倒也未尝不能套用到眼前。 她绝不会限制女儿的这出表现,而是给她一个扶摇九天的机会! 直到女儿又往前走了一步,甚至在目光中露出了几分示意的意思,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走神了一会儿。 好在,在这一刻愣神的并不只有她,反而还是她比李治先一步从这种微微怔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出声提醒道:“陛下,该当上前了。” 好像已经习惯了在这样大场合下由皇后一起出席,李治在武媚娘和他一起携手上前的时候方才转回了思绪。 明明今日他的身体情况尚好,也还是和去年一样,与皇后同举祝酒之爵,行到功臣的面前。 这也真不能怪他。固然有此前被苏定方写在战报里的战功,当其被具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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