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阮微微一笑,道:“你们不用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们的就好。” 彭莹玉“咦”的一声,面带惊疑,客气道:“姑娘能够潜入府中不被人察觉,和尚我当然相信你的武功。但外面可是千军万马,你们二人难道敌得过?” “我一个人自然做不到。”方思阮停顿了一下,朝王保保望去,他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转回头不紧不慢道,“可我身边的人却是汝阳王之子王保保,他自然有办法令汝阳王退兵。” 周子旺与彭莹玉惊诧地对视一眼。 …… 方思阮避开王保保目光,揭开杯盖,啜饮一口热茶,轻声道:“你放心,只要汝阳王退了兵,我便放你离开。” 房中只她与他二人。 在得知王保保的身份后,周子旺欣然将她们留在这家卧房当中休息。 王保保与她一路相伴,原以为已是很了解她,今日却像是新认识她,冷冷开口:“你是峨嵋派弟子,怎么帮着这群明教人士?” 他方才将厅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得也一清二楚。 那白衣和尚正是明教五散人之一的彭莹玉,在教中地位仅次于光明左右使和四大护教法王。方才厅中那说话的赤膊男子背心书写个“佛”字,这分明是明教当中弥勒宗一派的记号。 这群人都是明教之流。 她可是峨眉灭绝师太的亲传弟子。灭绝师太认明教为邪魔妖道,见到必杀。她如今却特意赶来相助明教。 王保保此前已猜到方思阮掠走他是为了威胁父王,但只以为她费尽周章是为了帮那群红巾军脱困。他料想以父王多年来行军打仗的实力,拿下这群不成气候的反贼必定不在话下。等她带他赶去,早就尘埃落定。不过是徒然跑一趟。 他却能多一点时间与之相处。 方思阮放下茶盏,淡淡道:“同是抗蒙义士,又有什么门派之别。” 对于中原武林各派与明教势同水火的原因,她心中有数。除却一些鱼龙混杂在其中的败类以外,明教人士虽行事诡异,但抗蒙志坚,非大奸大恶之人。 更何况她的生父生母是明教教主、教主夫人。虽缘浅,但好歹是他们给了她这一世的生命,她总要为他们做上些什么。 她毫无波澜。王保保一腔情意好似付诸流水,他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女人,愿意为她不顾安危地从大都赶赴袁州。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不过只是她的一枚棋子。 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王保保忽然嗤笑一声,是自嘲,他走近方思阮,捏住她的下巴转向自己,迫近她艳丽的面容,近到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方思阮不适地想要扭过头去,却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按住,雪白的下巴浮出一抹红印。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个变换的神情,问: “在你心中,我竟连那群邪魔妖道之人都不如?”
第13章 光明顶(13) 他的目光很复杂,令方思阮无处遁藏,她明明可以躲避过,却还是选择直面迎上,径直回视,清亮的瞳仁里倒映着王保保的面容。 诚然,她很难去定义他的位置。蒙汉之别,其实她从未太过在意。她一出生便带着前世记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幼时被成昆收养,稍大些就上了峨眉,一呆便是十年。对他们口中蒙古人侵吞汉人江山的血海深仇并无过深体会。严格意义上,她与他并无仇怨。若如没有成昆为他汝阳王府做事,她也不会去汝阳王府走这一遭,又为了救明教中人临时起意掳走他。 或许是这一路上她们之间的相处还算融洽,给了他那份错觉。 但成昆与他站在一方,那她们之间就注定对立。 既立场相背,何须谈这些? 方思阮回他:“若你身处战场之上,也会对你的敌人讲这些吗?” 这一句是要彻底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王保保一时怔然,连她挣脱他的手也没发觉。方思阮从他身旁绕过,往门口走去,忽厅身后传来阵阵低笑,笑中尽是自嘲之意,惊讶地朝后望去,王保保已然转过身看着她,温情不再,只冷冷道:“你说的对,是我从一开始就想差了。” 这一眼各怀心思。 方思阮提醒他:“这间屋子外有人把手。” 说完,她推开房门往外走去,微寒的风拂面而来,与屋内沉郁的空气截然相反,神智霍然清朗。说开了,心中反而没有负担。 明与暗的交界处,王保保目睹着她渐渐隐入夜色,雕花木门缓缓阖上,那道缝隙渐细,直至完全消失,彻底将他们阻隔开来。他卸了力,撩起下摆坐在了她刚才的位置上,案几上摆放的那杯茶还未冷却,热烟袅袅升起,白腻的杯口处留下一抹胭脂红,他看得入了神。 方思阮一出门,侯在门口的身穿布衣的虬髯大汉就走上前来,恭敬道:“方姑娘有何事吩咐?” 她道:“我想见一见彭大师。” 虬髯大汉知道眼前少女和房内男子的重要性,事关乎他们弥勒宗的生死存亡,不敢怠慢,低下头道:“彭大师住在左院佛堂旁的厢房,小人这就带姑娘过去。” 他吩咐了几句其余守在屋子周围的侍卫提高警觉,便提起个灯笼,带着她往左院走去。一路上走来院中黑沉沉一片,不见半片烛火,仅凭手中灯笼照路。 那虬髯大汉心知身边少女武功高强,必不会被这点黑暗所碍,但仍在一旁细心提醒脚下凸起的碎石。 他这人长得虽粗犷,看起来像是个莽汉子,但人不可貌相,实则细心得很。周子旺能将看守王保保的任务交予他,定然十分信任他。 方思阮不由好奇地问:“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小人姓常,名遇春,方姑娘直接叫我常遇春就好了。”虬髯大汉将灯举得更高了些,不远处一角上挑的灰色飞檐映入了眼帘,他指着前方一笑,“方姑娘,前面就是彭大师的住所。” 彭莹玉此时正在屋内打坐休息,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见到方思阮,急忙迎她入内。常遇春十分有眼色地关上门守在门外。 周子旺虽被奉为“周王”,但彭莹玉是他的师父,武功最高,整支队伍中他才是主心骨。 他问:“方姑娘特意到此是有何事?” 方思阮已知他们的困境,这一路走来,路上一片黑暗,连烛火都极尽节省,不舍得多点一根,说明他们当前物资已是匮乏到极致。 “彭大师,我刚才有一言还未来得及说。” 彭莹玉问:“何事?” “刚才你们在大厅之中谈事时,我已赶到,将你们所言听了个全。”方思阮只是怀疑,并无确凿证据,只能私下提醒他,“我注意到有一人面色有异,有些可疑……” 彭莹玉听得心砰砰直跳,他刚才可没察觉到厅外有人。她的武功在他之上。 方思阮没有多说,说多了倒好像是她在挑拨离间。毕竟她初来乍到,在他们眼里身份不明,只能点到为止。 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已懂得对方意思。彭莹玉倒没多怀疑,毕竟他们当前是强弩之弓,对方武功在他之上,若是心存不轨,直接将他杀了,何必多添这么多的麻烦? 他们交谈了一会儿,该带的话已带到,方思阮又从他口中了解了一番具体情况后,起身准备离开。 “方姑娘……” 方思阮的手刚碰到门时,彭莹玉忽然叫住了她,但她回过头后却又不说了,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彭大师有话直说。” 彭莹玉看着她的脸,迟疑着开口问道:“……方姑娘与我一故人模样相似。恕在下无礼,敢问方姑娘的父母姓甚名甚?何方人士?” 方思阮睁大了一双美眸,微微迷惘,试图从记忆当中抽出那天的画面。可无用。或许当时她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孩,那天发生的事清楚记得,但阳顶天和阳夫人的长相已然模糊。也不知自己脸上哪一处长得与他们相似,引起彭莹玉的怀疑。 她说:“我自幼父母双亡,并不知他们的身份。” 转念又想既然彭莹玉能认出她来,想必明教当中其他人也能瞧出。今后行走江湖还需多加注意。 彭莹玉闻言失望极了。 阳教主与夫人失踪距今为止已有十八载了,无人知晓他们的去向。 阳教主消失之后再无人能够服众率领教众。我明教群龙无首,派中高手各怀心思,人心浮动,为了教主之位自相残杀,这些年来分崩离析,再无昔日光景。 他身为明教五散人,如今也出走于此。 明教之中,就属他和布袋和尚说不得抗元心坚,这些年奔走四方,欲做出一番大事业,拯救百姓于疾苦之中。只可惜鞑子兵强马壮,他力有所不逮。 若是阳教主还在,他笼络各路英雄豪杰,大伙儿一起抗元,驱除鞑虏,何愁不能成事? 他甫一见方姑娘,一颦一笑皆有阳夫人昔日的风采,倏尔思及当年阳夫人失踪时已身怀有孕。若是诞下孩子,也差不多有她那么大,不由心念微动。 彭莹玉垂下眉毛,叹了口气:“是我无礼,勾起了方姑娘的伤心往事。” …… 翌日一早,弥勒宗诸位都手持武器聚集到了厅内,神采奕奕地等待周子旺发号施令。 周子旺负手而立,神情笃定:“诸位兄弟不急,事有转机。有人昨晚相助,抓来个蒙古人,在敌军当中身份重要,目前被我关在了我厢房里。当前我们有人质在手,只消汝阳王收到这封信,定会率兵散去。” “真的?”“太好了。” 也有人提出怀疑是否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得试上一试。 王骧当下自荐前去送信。他上前从周子旺手中接过书信,正想转身,却被一股力量制住,周子旺捏着信笺的另一头不放手,四目相对,他面色沉沉地叮嘱:“王兄弟一路上可要保重。” “周王放心,属下定会将信送达。” 他前去送信,其余人在里等消息。 约莫两个时辰后,彭莹玉手中提着个男人,将他一路拖进了大厅,白色僧衣一角翻滚间染有血迹。 有人奇怪问:“彭大师,这是……” 那男人长发凌乱遮面,身上衣服被内劲击到,爆出一个个破洞,血迹斑驳。 彭莹玉施礼道:“启禀周王,王骧手下一队人都已伏诛。王骧被我活捉带了过来。”彭莹玉与周子旺人后仍以师徒相称,人前他一直称他为周王,以君臣之礼相待。 众人哗然。 方才周子旺说的地址压根是错的,彭莹玉守株待兔守在里面只为揪出叛徒。王骧说是前去送信,实则偷偷拆了信,知道王保保被困在这里,特意带了手下一队人,想要救了人后逃奔去汝阳王兵营。 周子旺既失望又愤怒,先前师父与他提起怀疑时,他一口为他担保。王骧跟了他许多年,那位方姑娘却是凭空出现。两者相较之下,他自然更相信王骧,却不想遭他如此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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