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内究竟藏着什么? 方思阮有些好奇,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接近。 直至一日晚间,小王爷自郊外打猎归来,带回不少猎物。元人自古以来都是游牧民族,靠马背从汉人手中夺得的天下,即便定都大都几十年,仍不改行围打猎的习惯。 这次打猎收获甚丰,回来后,他兴致高昂地吩咐后厨烹饪猎物,筹备晚间宴席。一时间后厨忙成一团,乱哄哄的一片。 亥时,宴席毕,宾客渐渐散了。后厨替小王爷备了醒酒汤。方思阮寻思这倒是个好机会,能够先去探探路,倒也不错,当即主动领了这件差使,去给小王爷送醒酒汤。 经过王府中央的庭院,只见灯火如炽,银霜流泻,交相辉映之下,亭台楼榭美轮美奂。 鹿杖客微醺地从山石之后走出,自庭院路过回小院,远远就望见一抹倩影,腰肢窈窕宛若细柳,心里一荡,当即喊住那个侍女,待她袅袅转过身来,却见一张枯黄的脸映入眼帘,双颊处更是生了几颗大麻子,霎时间神智一清,原本上头的醉意彻底飞了。 方思阮这些天已摸清了汝阳王府的人员,知他就是玄冥二老当中的鹿杖客。鹿好色,鹤好酒。她看到他的这副神色,已然猜到他此刻心中跌宕起伏,并不好过,有心故意恶心恶心他,凑近他,盈盈一笑,道:“鹿先生有何吩咐?” 声音倒是婉转动人之极,但笑起来模样愈发寒碜。 只恨这灯火通明,每一处细节都瞧得清清楚楚。 鹿杖客感到酒水在腹中翻滚,欲呕,闭着眼,挥了挥手,嫌弃道:“无事,你去吧。” 方思阮微微一笑,这次的笑是真心的。 她福了福身,端着醒酒汤离去。 侍卫立在书房外,确认了身份,检查过醒酒汤后,放了她进去。 方思阮低垂着头入门。烛火曳曳,屋内闷着股酒气,里头人应是同样觉得不适,敞开窗牖,幽幽素晖淌入,寂然无声。 她走到书桌前,就听一句男声。 “放下吧。” 男人身穿白色交领长袍,斜斜靠在榻上,低垂着头。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可以看到他被酒意熏红的脸颊。 她轻声回答:“是。” 方思阮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垂眸,弯腰将漆盘轻轻放在桌上,缩手之际,王保保突然擒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了大陵、内关二穴之上,盯着她耳后一处莹白细腻的肌肤,冷不丁地问道: “峨眉高足,不请自来。姑娘有何指教?” 他漆黑的眼眸瞟了过来,神态自若,毫无醉色。 方思阮未挣扎,径直站起身。他也没阻止,顺着她的力度起身,只是仍旧紧紧捏住她的腕子不放。 “汝阳王府高手云集,小王爷难道还怕我一个普通的峨眉弟子不成?” 方思阮有意刺一刺他,眼带笑意,轻轻浮了过去。 王保保见她虽故意往丑了扮去,但羽睫微眨,双眸秋水盈盈,只凭这一双眼,就知她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难怪乌旺阿普死在她的手中。 “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峨眉弟子,能在我汝阳王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乌旺阿普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乌旺阿普的死原本没有查到丝毫线索,直到他见到那把乌旺阿普献上来的宝剑时,突然灵机一动。事有蹊跷,乌旺阿普从哪里获得的这把宝剑?沿着这条脉络捋下去,果不其然查到他难改好色本性,私底下掳回个峨眉派女弟子,且从她手中得到了这把清商剑献了上来。乌旺阿普本将此事隐瞒得严严实实,只在醉酒后跟一个人说漏嘴过。那人本不欲惹祸上身,但后来见瞒不下去,只能交代出来。 若不是这把清商剑让她露了马脚,他哪能猜到她潜伏在了王府之中? 王保保并不在意乌旺阿普的死。 他不过是他众多手下中的一个,并非无法取代。 "你既悄无声息地杀了乌旺阿普,何不就此离去,为何还要留在王府?" 方思阮不慌不忙:"小王爷明知故问。" 手忽用力,她脚下一踉跄,呼吸也紧跟着凑近,王保保叹了口气,鼻间传来一股幽幽香气,他盯着她的眼睛:"以你现在......难道还夺得回清商剑吗?" 方思阮微微笑了。 明明还是那张长了麻子的枯黄脸,但王保保却从这一笑中窥出那隐藏的动人面貌。 偶然露出半分生动神色便已足够。 心,微微一动。 未来得及多思,只听她言:"那也未必。" 衣角相蹭,冷香掠过。只在眨眼功夫,她身体已绕到他身后,紧紧贴着。王保保依旧牢牢握住她的左手腕,方思阮右手的发簪尖端已抵上他的颈侧。 形势一转,双方皆捏住对方的命脉。 方思阮淡漠地开口:"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废话很多。"
第8章 光明顶(8) 想也是不可能,到了他这个位置,身边多的是奉承他的人。方思阮不想与他浪费时间,直接问道:“清商剑在哪儿?” 颈间那一点儿凉意很快被身体的温度融化,稍纵即逝,王保保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失笑:“方姑娘,你我如今可算得上是半斤八两。” “那怎么相同?”方思阮脸色没有变化,手微微用力,尖利的发簪顷刻间戳破肌肤,鲜血涌出,“我的命可没有你的值钱。我死了也就死了。死之前若还能拉上小王爷你当垫背,也值了。但我想,与你相比,还是我的簪子快一些。” 血,顺着他修长的脖子往下流去,在他雪白的衣领上晕染开。 王保保的神色倏尔沉了下来。 远处,响起了模糊的鸟鸣。晚风徐徐袭来,枝叶簌簌作响,静得能够听到彼此交织的心跳声。 他在迟疑,在犹豫,在权衡利弊。 方思阮可没有耐心去等他的回复。 冰凉的簪子一点一点没入他的皮肉,仿佛要挑断脉搏,催促着他尽快做出选择。 方思阮知道他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果不其然。 在一阵僵持之后,王保保率先退让一步。 他说:“清商剑被保存在藏宝阁中。” 方思阮道:“你且吩咐手下去取来。” 王保保冷着一张脸,按她要求吩咐下属。 小王爷发话,门外侍卫自无不应。其中一人抬起脚刚走几步,突觉不对。方才那婢女不过送个醒酒茶却迟迟未出来。这么晚了,小王爷却突然要取剑。 这些线索结合到一起,他的脑中仿若惊雷劈过,亮如白昼。他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匆匆而去,报哈总管去。 哈总管刚准备休息,突得侍卫前来报信,当即大惊失色,只觉自己项上人头悬于一线之间。王爷奉旨前往江淮地区镇压红巾军,倘若小王爷在王府出事,自己便是死上个一百次也不够。 他刚想去召集人手,忽想起方才的一顿宴席,王府里的高手都吃了不少酒,离开时皆有醉色,如今估计睡得正酣。等他们酒醒后再赶来,光这一来一去就得有一段时间。至于侍卫,那人既能制住小王爷,更不会把这些普通侍卫放在眼里了。 哈总管冷静下来沉着地思考着。 “苦大师!对了,苦大师方才滴酒未沾!”哈总管一拍脑袋,回过神,“你快去寻苦大师说明情况,再召集守卫。那把剑,我亲自去取!” 他口中的苦大师是半年前西域花刺子模国进献而来的哑巴头陀。擒虎毙狮,不在话下。他武功奇高,在府中仅次于玄冥二老。但他是个和尚,严守戒律,所以平日里一向滴酒不沾。 哈总管心中大定,急忙自己赶去藏宝阁亲自取剑。 …… 两方人员聚集,府中侍卫已听取命令悄然将书房团团围住。哈总管将清商剑递给了苦头陀,不语,只比划了个手势。 苦头陀眼睛一转,颔首。 哈总管吸了口气,走上前,叩动门扉:“小王爷,清商剑已取来了。” 话毕,他便向旁移开,给苦头陀让路。 “进来。” 听到书房内传来王保保的声音,苦头陀推门而入。他本以为会看到王保保被劫持的场景,却不想见一妙龄女郎披散着黑发依偎在王保保怀里。王保保衣襟敞开,一双雪白滑腻的皓腕紧紧挂在他脖颈上。 少女正亲昵地凑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在见到一个满脸疤痕的赤发头陀持剑进来,当即一声惊呼,声音中充满惊恐,随即将脸埋在了王保保的胸口,嫩柳似的身子微微轻颤,只露出小半张侧脸精致的玉容,隐隐可见秀挺的鼻和不点而赤的朱唇。 苦头陀呆了一呆,似是没想到里面是这个场景。 王保保立即搂着少女连番安慰,露出愠色,语气不耐地命他将剑放在桌上后离开。 苦头陀回过神,垂眸,放下剑,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恰与在门口探出个头的哈总管视线对上,双方都不自在地撇开。 阖上门之际,燕语莺声从门缝里逸出。只听里面少女娇声问道:“……这便是那清商剑吗?” 烛火微动,纸窗上倒映着一双剪影。 只不过是小王爷一时兴起宠幸了个美貌婢女罢了,听那婢女对清商剑好奇,你侬我侬时耳根子一软,就吩咐人去取剑。 哪里来得歹徒? 一时间好气又好笑。哈总管瞪了眼那通风报信侍卫,又在苦头陀面前好言赔罪。那侍卫心里也纳闷得很,刚才进去的侍女,他也见过,那容貌甚是……小王爷却…… 里头的灯突然熄了。 闺房之事,谁会高兴被人听到。哈总管担忧打搅到小王爷,扫了他的兴致,立时将包围书房的侍卫撤走。 屋内霎时陷入寂寂的黑暗之中,只能靠窗外朦朦胧胧的月光分辨身影。 剑已到手,方思阮松开王保保,他滚烫的大手仍旧牢牢从背后搂着她,视线落在她脸庞怔怔出神,没有放开,她抬起头望他,见他一直出神地盯着自己,不适地用力推开。她一时气恼,冷冷道:“看够了没有?” 王保保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方思阮好奇问:“什么?” 他回道:“难怪乌旺阿普说什么都要把你掳回来。” 这话实在可笑。难道一个女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就能任人掳走欺凌?那些登徒子就为非作歹就有了正当理由?实则还不是那些人心生欲念,贪好美色! “所以他死了。” 有了清商剑,方思阮收回簪子,抽剑指他,语气波澜不惊, “小王爷有空还是多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王保保本意只是赞她美貌,却不想引她误会,惹致不满。但他久居上位,向来都是别人讨他欢心,从不会跟别人解释,也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他心中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气闷,或是因被人误解。到此时,他已然没有过多地担忧自己的性命。有那么多机会,如果她要杀他,他早就如乌旺阿普一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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