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 他竟有些贪恋此刻与她的相处, 只盼着更久些, 时间过得更慢些…… 方思阮见他眼神有异,心觉这倒是奇了,现在他却是完全不怕死了。 王保保伸手触碰到剑身,轻轻施力,指腹当即渗出一串血珠。他没有移开眼睛,目光仍旧专注地集中在清商剑上,随意捻了捻流血的手指,微微一笑。 "好剑!"他赞叹,抬起眼,灼灼的目光射向方思阮,在她脸上逡巡着,过了片刻,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二十年前,汝阳王府有一宝剑,后来被贵派的灭绝师太偷偷盗去,成为了传派之宝。" “倚天剑本就是我派祖师郭襄女侠的随身佩剑,什么时候成了汝阳王府的了?” 王保保负着手,淡淡道:“有些东西,你没保管好,自会有人接手。弱肉强食,强者为王。” 就如倚天剑,先前流落江湖辗转落到汝阳王府,那就是他们王府的宝物。 就如汉土,南宋积弱积贫,就由他们大元取而代之。 再譬如,眼前人…… 方思阮观他此刻眼神睥睨,尽显傲慢,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今日若是凭实力夺走你藏宝阁中所有宝物,那它们从今之后就是我的了?” 王保保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中掠过一抹惊讶,却还是道:“当然。”他不由心想,若是你成为王府的一员,不必抢,藏宝阁中的宝物自然都是你的。 “我可不像你们,总对别人的东西虎视眈眈。”方思阮意有所指,手指拂过他身上少商、阙盆二穴,“请小王爷跟我走一趟。”
第9章 光明顶(9) 月已下落,衬得天际灰蒙蒙一片,屋檐之上泛着一点乳白,是露水凝结成的霜。天地之间,陷入黑暗,仿佛只有这一点亮色。 一道虚影轻晃,方思阮纵身跃下房檐,悄无声息来到马厩之中,放轻步子,马匹们半卧在秸秆上,沉沉入睡,她从腰间掏出一小瓷瓶,将迷药混入饲料中。 她离开峨眉时,灭绝师太为她准备了不少丹药,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先前喂给俞三侠的化毒丸,就是峨眉派独有的丹药,能解天下诸多奇毒,即便有一二种毒性无法根除,但也能暂时延缓毒性,减轻毒性带来的痛苦。 她此刻下得迷药能使这个马厩中的马匹们昏睡上整整两日。 这时,余光微微一闪,她回望过去。 角落里一匹通身白色的小马驹从母马腹间仰着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方思阮一愣,随即朝它伸出手。它站起身,哒哒地踱步而来,天真无邪地朝她伸出脖颈来。 手拂过柔顺的鬃毛,小马驹呼哧呼哧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手心。她的手一转,顺势从马槽里捧出一把干草递去。小马驹亲亲热热地卷起干草咀嚼着。 方思阮看着它,忽觉心中生出些柔软,却犹如云烟飘散,转瞬即逝。曾几何时,她也同它一般,对一切都不设防。 雪岭就如其名终年飘雪,从无四季之分,人迹罕至。她便是在那长大成人,四周荒寒,只能练武打发时光,待到及笄之日,按照门派规矩,她总算可以出去历练。 起初她看一切都新鲜,草长莺飞,峰峦重叠,无尽的美丽。雪岭外的人乍一见她,都呆立在原地,回过神后温言软语地上前搭话。她自然一一如实说了。 她从未与见过那么多人,也从未和这么多人说过话。可只要听到她提及她师父的名字,他们就勃然变色,拔剑相向。 后来她才知他们口中的魔头就是对她师父的称呼,而她就此被冠上“小妖女”的称号。她是何其有幸,刚入江湖就能博得这称号,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经此一役,她学会隐藏起身份,后面的路途倒是顺了些。 但最后终究还是死在他们手中。 药效渐起,小马驹眼皮耷拉着,打了个响鼻,随即垂下头,轻轻嗅了嗅地面的秸秆,倒下昏睡了过去。 方思阮见状往外走去,重新飞回方才趴伏着的屋檐之上,王保保静静趴在原处等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看上去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相反,从头到尾异常配合,甚至将府中侍卫轮流换岗的时辰一一告知于她,仿佛认定了一切局势都尽数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即使面对她这一意外变故,仍应付自如,游刃有余。 或许是思及前尘往事,方思阮的情绪一时低落。 王保保望着她的侧脸,微颤的羽睫之下一双眸子黑沉沉的,透着几分冷淡之意,似乎一切在她眼里皆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他的嘴唇忽然凑近她耳廓:“如此就足够了吗?” 温热的气息冲进耳朵,就好像是扑朔飞进了只虫子东撞西倒。方思阮不适,与他拉开距离,故意说道:“我把你们汝阳王府所有的马都毒死啦!” 她厌了!厌倦了过往的那十几年里日复一日的虚伪。真可怖!只一个莫名而来的称谓,浮于江湖中的虚无谣言,便快将她溺毙。身死后,换了一个世界,依旧受人摆布。 彼此对视了一瞬,方思阮挑衅似的向他一笑,仿佛雪光之中忽绽出的一抹艳色。王保保感到有一阵阵的眩晕,绷紧了神经,却肯定道:“你不会。” 她的手就近在咫尺,他伸手要去触碰。 方思阮移开,伸手揪住他的后领,一跃,足尖轻点一记树干,施轻功带他飞出汝阳王府。王保保本欲张口与她说话,直直地被灌了一肚子的风,放弃,最后闭上了嘴。 …… 一连赶了数日的路,雨也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和一股子泥土腥味。朦胧的烟雨中,翠绿的山坳间燃起一缕袅袅炊烟。 天色将晚,荒山野岭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王保保指着那炊烟升起处,喜道:“我们到那户人家去借宿。” 方思阮并无反对。这一路以来为躲避官府追踪,他们走得都是荒野小道,人迹罕至,难得遇上户人家,实属不易。走得近了些,瞧见了黄色的墙面,才发觉是座庙宇,庙前牌匾上写着“中岳神庙”四个大字。 方思阮提起门环敲了三下,久久无人应答。相视一眼,王保保推了推门,嘎吱一声,木门向后缓缓敞开。 门未被闩上。 天色渐暮,光线昏暗,他只见到两个一高一矮身着蓑衣的人站在门口。矮一点的人身姿楚楚,头戴斗笠,垂下的白纱将她的脸遮盖个严严实实,应该是个少女。高个的是个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身上的蓑衣仍淌着雨水,但周身难掩居高位的矜贵之气。 只听他道:“大师,我们二人路遇此地,天色将晚,想要到宝寺借宿一晚,请大师慈悲。” 这话说得倒是客气。高壮和尚眼睛一转,合上手掌施了一礼:“阿弥陀佛,换作往日,施主前来借宿,贫僧自当欣然同意。只不过……”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道:“这两日接连暴雨,寺中房屋被冲垮漏雨,正准备要修缮……” 王保保继续道:“只求有一瓦遮头便足以。” 高壮和尚闻言,思索了番,答应道:“那好吧。本寺当中还有一偏殿,供平日里烧香拜佛使用。如二位不嫌弃,可到偏殿休息一晚。” 王保保向他道谢。 方思阮不语,隐隐觉得这座寺庙有些奇怪。 高壮和尚引着两人进入,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右方的一处偏殿,燃起灯。偏殿内供奉的是观音菩萨,雕像栩栩如生,前方摆着几个蒲团,供桌上香炉里的香只烧了半截就熄灭了。 “寺中正在煮斋饭,煮好后我给二位送来。” 他冲两人笑了笑,重新点燃了香后,便轻轻阖上门退了出去。门外忽然响起另一个洪亮的男声:“段大哥,是谁来了?”高壮和尚回答道:“来了两个借宿的施主。” 心中原本的怀疑也变作了十分。方思阮摘下斗笠随意扔在旁边的桌上,冷哼一声:“这都是群假和尚。” 大哥来大哥去的,倒像是绿林间的称呼。 王保保径直坐到椅子上,摆上了茶杯,悠悠然:“那我们就见招拆招好了。” 他仿佛忘却了自己是被劫持的人质,反而与她这个劫匪同声连气起来。 稍晚一点,原本安静的寺庙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交谈声响起,片刻之后,又静了下来。 先前雨势大,淋湿了衣服,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方思阮正在里间擦拭湿发。她听王保保与先前那高壮和尚谈了几句。大致的内容就是又来了个青年男子路过借宿。但目前只有这一偏殿能落脚,便将他带了过来。 方思阮用内力烘干衣服后绕了出去。 那青年听得声响下意识地转了过来,朝着方思阮望去,就见一乌发云鬓的少女缓缓走出,烛光曳曳之下映衬得她肌肤雪白,容貌宛若素雪梨花,越是素净越觉艳光摄人。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来“灯下观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她仿佛也察觉到他的视线,眼光朝他这边睨了过来。视线一碰,他忽回过神,立刻收回目光,极为守礼地虚落在他处,心中暗自唾弃自己怎么如此失礼。 方思阮微微惊讶,这青年男子长相英挺,一袭青色长袍,身姿挺拔,腰配长剑,眉眼间正气凛然,说不尽的眼熟,仿佛似曾相识。 她正疑惑思索着,王保保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上前执住她的手,替她介绍:“阮妹,这位少侠和我们一样,是来借宿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任凭她偷偷挣扎也未放开。 那青年男子见他们姿态亲密,垂下了眸,抱手行了个礼,歉意道:“多有打扰,实在抱歉。” 方思阮被王保保一声“阮妹”激得浑身一寒,肌犹粟栗,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他嘴角噙着抹笑,牢牢盯着她。 送斋饭的小和尚骤然破门而入,他不知前头发生何事,依从吩咐,将托盘重重放下,语气冷硬:“施主们,请用斋饭。”待抬头触及方思阮的面容之时,他微微一愣,半是不舍半是留恋地后退离开。 托盘上放着三碗白米饭,上面点缀着几根青菜。方思阮嗅到点异味,料这米饭里加了额外的“佐料”,这群假和尚们心怀鬼胎,下得还是江湖中下三流的迷药。手段下流且不高明,武功稍好些的人就能察觉到这饭菜的异样,更不用说在座的他们三人了。 这青年男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双目湛湛,内力精纯,算得上是位高手。 果不其然,他拿起碗筷后皱起了眉头。 方思阮照葫芦画瓢,拿起米饭做势要吃。 青年眉头越皱越紧,倏然伸手将她的碗打翻。
第10章 光明顶(10) “啪嚓”一声,碗碎了,细腻的瓷片飞溅开来,饭菜翻了一地,灰色的石砖上洇出深色油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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