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有的放矢,苗人凤也不由好奇起来。 明月、花灯、湖风、晚荷。 南兰在湖边铺好的席上盘膝而坐,置琴于膝上,不必看琴谱,纤纤如玉的十指轻抚上琴弦,清越的琴音在潺潺水声中流泻而出。 伴随着的是南兰朱唇轻启的歌声。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从第一段曲子、第一句歌声传入耳中,苗人凤的目光便显而易见地一亮,这是见猎心喜、被挑动了兴趣的眼神。 没有想到,她那样文雅充满书卷气的女子,可弹奏起这样江湖豪侠之气的曲子竟也十分相得益彰。 南兰的音色极美,这是苗人凤一直都知道的。 但这样美的嗓音敞开歌喉时,就如宝珠拂去蒙尘一般更为熠熠生辉,如青云出岫,珠落玉盘,春日山涧鸣泉。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或许是有些微醉意的缘故,歌声中没有特意用什么技巧,十分放松随性,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于是曲子、歌声随性而动。 听来更为洒脱随性,充满着红尘不羁的气息。 令人闻之便不觉想到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只觉胸中顿生一股豪情壮志想要策马扬鞭驰骋在广袤草原、潇洒负剑一任行侠仗义。 苗人凤听了一会儿,随心而动,拔剑出鞘。 雪白的剑身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但此刻它被牢牢掌握在主人的手中,随着那道高大劲瘦的黑衣身影穿梭翻飞。 在琴声、歌声、风声中,舞出一个个绚丽到极致的剑花。 一人舞剑,一人伴奏。 男人剑招凌厉潇洒,豪气冲云天,女子酒容红嫩,歌喉清丽,百媚坐中生,杏眸如层波潋滟,一笑一倾城。 歌声遥遥地传到苗宅其他地方,原本正热闹欢聚的下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头,鸦雀无声,静静沉醉在这天籁之音中。 有离得近的从室内出来眺望一眼,见到湖心亭边的一幕,即便不识多少字心中也不由浮现曾经从戏文中听闻过的一些字句。 英雄美人、神仙眷侣。 *** “你还欠我一件生辰礼物,记得吗?” 月上中天,苗宅里热闹的节日氛围也渐渐归于沉寂了,南兰和苗人凤正在小船上泛舟湖上,这是入夏后南兰最喜欢的活动。 八月的夜晚还残留着暑热,湖面晚风徐徐,凉爽宜人。 与田归农游湖时有分寸地分坐在两条小船上,换成他们夫妻向来是同乘的,苗人凤身材虽然劲瘦但十分高大。 于是空间难免有些拥挤,但夫妻俩也无需避讳。 于是苗人凤坐在船头撑桨,南兰则将头靠在他怀里躺下来,自小严格教养长大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死守规矩。 因之前的歌唱,南兰这会儿便没怎么开口。 她不说话,苗人凤就更为沉默了,一时之间只闻船底水波荡漾,偶尔有蛙鸣、蝉鸣三两声,静谧之中显得分外祥和安宁。 南兰这时似随意般提起她生辰时的事。 她的生辰是在二月二花朝节,那时她刚嫁给苗人凤不久,她又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因而他并不知那日是她的生辰。 直到那一天都快要过去,夜里到了要入睡南兰才突然告知,苗人凤猝不及防下自然来不及准备礼物。 苗人凤一只手便足以撑浆,另一只手便轻轻抚在怀中妻子发间,闻言便点点头,“记得,你说让我欠你一个承诺当礼物。” “现在我要兑换这个承诺了,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 苗人凤听出妻子已有打算,甚至半年前花朝节那一次大概也是故意让他欠下这个承诺。 但他自觉就算没有这个承诺,无论妻子要什么,他都会应允下来,然后尽力去实现。 果然当苗人凤低头,就看到仰躺在他怀里的南兰那张出尘绝艳的玉面上一双在月光下格外黑白分明的杏眸微微转动。 原本温雅的眉目瞧着竟有狡黠和活泼。 但她转而又提起了另一件事,“节后,你要出门吗?” 苗人凤不通庶务,从前家里简单,老仆打理即可,如今自然是由南兰这位女主人管理,门房那里有什么拜帖或是近来有什么消息她都一清二楚。 果然苗人凤颔首,“节后我要去广东一趟,时间或许久些,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南兰唇边浮现出一丝诡秘笑意,突然道,“节后,田先生应该又会来拜访吧,而且定然是你不在家的时候。” 与他说话时,她一只手探出船舷外,闲适得在轻轻拨弄着清凉的湖水。点点水珠落在她纤白如凝脂的素手上慢慢滑落,在月光下像颗颗晶莹的珍珠。 恰是玉湖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苗人凤目光落在她手上,长眉聚拢如峰峦,“你若是不愿意见,便不必见他,他虽然心有所图,但不敢轻举妄动。” “那如果我愿意见他呢。” 南兰双眸直直地与苗人凤对视上,“不担心我带着头上的凤钗,心甘情愿跟着他一走了之吗?田先生想必求之不得。” 此前田归农来拜访时,最后三天里南兰做足了地主之谊,日日陪他在一块游玩,仿佛再无此前连面都不露的矜持。 南兰治家颇严,即便如此底下也难免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尤其是相比起来对苗人凤更为忠心耿耿的苗宅老仆。 那段时日不是没有人私底下和苗人凤说什么。 而对于南兰来说,最初的七天她不出面招待田归农本就不是因为什么矜持,只是出于谨慎,苗人凤归来后,他就是她的底气。 她也不怕什么风言风语,但不得不说当时的局面是她有意放纵的,是对苗人凤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试探。 考验的答案南兰很满意。 苗人凤从始至终都选择信任他的妻子。 他这个人胸怀实在很坦荡,连此前对他怀有敌意的田归农都不会恶意揣度其到底有什么意图,更何况是自己的妻子。 至于待客,江湖上抛头露面的女子有许多,苗人凤不觉这有什么问题,他虽知道南兰从前生活环境对此规矩很严苛。 但他只知道,他的妻子有接待客人的自由。 苗人凤当然懂田归农看他妻子的眼神,但要说起来不仅是男人,就是女子见了南兰这般惊世骇俗的美貌都免不了要惊艳恍惚。 难不成要要求她从此再不见人? 哪怕是现下听到了南兰问出的这般出格的话,苗人凤也只是开始怔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知道这是个玩笑。 一方面他相信妻子的为人,一方面从上次说开后他便日渐能感受到妻子对他越来越深的爱意,心中是十分安定的。 “不担心,不担心你离开,也不担心凤钗。” “只担心你的安危。” 苗人凤回答时的心境很放松,出于天生严肃的性情他也回答的很认真,但他看来,即便是凤钗丢了都没有她重要。 南兰因他的回答,实在忍不住眼里深深的笑意。 “奖励夫君一颗莲子。” 八月的湖面上荷花早已谢去,还剩下青青荷叶和成熟的莲蓬,南兰撩水的玉手不知何时摘了一朵莲蓬。 她剥下一颗,抬手亲自喂进上方苗人凤的嘴里。 在水中玩的太久,拈着莲子的指腹抵在唇边,触感仿佛都明显地泛着冰凉的水汽,苗人凤将莲子吃进去后,伸手握住那只手。 在唇边吻了吻,就一直握在手心里为她取暖。 “我要和你一同出门。” 南兰终于提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她想,或许也不必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一点未尝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以。” 果然几乎是南兰话音刚落,苗人凤就答应了下来。 南兰再次确认,“我是说不仅下一次,今后你每一次出门都得带我一起,哪怕你不想出门时,只要我有兴致便要陪我一起。” 苗人凤的答复仍然是颔首,“可以。” 南兰杏眸微微圆睁,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因而难免有些不可置信。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南兰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侠女们并不在乎抛头露面,她也见过这样英姿勃勃的女子,她羡慕、向往,但她和她们是不同的。 她出身在江南汉人儒士的家庭里,幼时因体弱避过裹脚已是万幸,想要习武简直是天方夜谭。 即便后来稍长些,有条件接触到习武,但天气稍有变化便要病一场的孱弱身体,也根本没有这个资质。 因此,带着她远行实在是件颇为累赘的事。 尤其……以她的容貌,出门在外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麻烦。 就算有人不嫌弃她累赘,不怕她带引来的麻烦,自小身边的人们的态度也都是倾向于以“保护”的名义将她养在深闺后宅里。 在他们看来,她是脆弱的,是珍贵的,是不能容他人觊觎的。 她的父亲如此,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如此。 南兰本以为苗人凤也会如此,毕竟他是她的丈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他是这个世上最有资格嫉妒,理所当然能要求她恪守贞洁,能对她尽情放纵占有欲的人。 苗人凤低头与南兰对视,或许真是夫妻间心有灵犀,竟很轻易看出她的想法,顿时恍然明白了南兰此前又是承诺又是田归农的目的。 他难得觉得有些无奈和好笑,“你想要出门,实在不必绕这样一个大圈子。” “一开始与你直说了,你就会答应吗?” 苗人凤没有急切地说什么哄妻子开心的甜言蜜语,而是沉吟了一会儿。 就像南兰想的那样,他不是个会嫌累赘、怕麻烦的人。 这一方面主要取决于他本身就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一方面他一身绝世武功也的确有底气能护住自己的妻子。 而嫉妒、占有欲,他不是圣人,这些当然也会有。 但苗人凤始终很明白一点,妻子不是他的所有物,他需要爱她、尊重她、使她快乐再无忧愁。 这是当初在沧州客店他内心暗暗下的决心。 当他为嫉妒、占有欲这些情绪烦恼时,他就会想到那时的场景。 他想,苗人凤啊苗人凤,你的妻子甚至愿意为你自刎殉死,你也决定对她生死以爱之,难道只是为了这一点世俗里的繁文缛节就要让她不快乐吗? 他也会想到胡一刀和胡夫人这对生死相随的夫妇。 他想,倘若胡一刀是那样用规矩束缚胡夫人的丈夫,那他定然不配胡夫人为他殉情,倘若我是这样的人,那我也不配兰儿倾心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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