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小姐就住在这儿。” 在福康安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前,带路的丫鬟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眼打量了下,果然是座许久没人居住的偏僻院落,院门口的月亮洞前没人守着,福康安径直走进去,才在院子里见着两个丫鬟,正坐在廊下做着针线活。 见着他来,忙站起来和他行礼,看来是府里拨过来的丫鬟,自个连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没带,福康安心中更笃定了破落户的猜测,他抬手制止了她们出声。 也不等通禀一声,就穿过院子跨进屋子里去。 庭院里草木深深,花叶繁盛,大面上看着不错,但细看就知道是久未打理的,最近才匆匆修剪一二,只有庭院右边种了几棵有些年头的杏花树,生地很是高大茂密,开了一树雪白繁花,有些看头。 不过进了屋子里后,却和外面简陋的庭院截然不同。 首先入目就是一面博古大书架,琳琅满目全是书册,书架上每一格都挂着一张小笺,用笔墨书写了标注分类,打理地整整齐齐,显然是主人的爱物,架子上还有若干的瓷器古玩。 屋里用一座大屏风做隔断分成了书房和卧房,书房的墙上挂着好几幅水墨字画,角落里养着几丛绿意盎然的文竹,书桌和窗边还有几盆鲜嫩的葱茏兰草,开着洁白的小花。 屏风上是青绿浅淡、峰峦延绵的山水,挂的字画远远看不清是什么名家所作,但一打眼便觉清婉秀丽,落笔不俗。 就像这屋子的布置,素淡清丽,书香墨气,雅室兰香。 福康安不知这屋子从前是什么样的,但敢肯定不是如今这样的,不过纵使他见惯了府里其它地方花团锦簇的富贵气象,一进此处也觉别有一番沁人心脾,心旷神怡的清新婉约之气。 这样雅致的屋子,住的也该是位雅人。 福康安心底的不耐不知不觉尽数消解,原本起兴趣过来看看的初心又被他想了起来,而且目前所见也的确符合了他的期待,他对这位的表姑娘的好奇更深。 “是谁?” 恰在这时,卧房里的人也察觉到了有人进来,出声询问,如云出岫,如珠落盘,其声若莺啼,极清泠泠,语调又极秀气,令人闻之便觉精神一振。 福康安眨眨眼,只觉从未听过这般动听的声音。 他心中的好奇已到达极点。 他也不回答,抬步绕过屏风直接往卧房里走去,这是他家里,他可没觉得有什么自己不能去的地方。 屏风后,卧房的小门中间设了一道竹帘作遮掩,两边是雨过天青色的帐子,此时收起没有放下,卧房里面大开着窗,光线明亮,能隐隐约约看到竹帘后的景象。 在那窗边的炕上坐着一道朦胧的小小身影,虽身姿娇怯,弱不胜衣,影影绰绰间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 如一副半遮半掩的仕女画卷。 越看不清就越让人心痒痒,情不自禁想要一探究竟。 “你是谁?” 福康安见着了她,她自然也见着了竹帘外的人,知道了这并非伺候她的两个丫鬟。 她再次问,他依然不答。 原本他是存了一点想吓唬她的念头,但现在隔着这层最后的遮掩,看着里面那个朦胧的纤弱身影,福康安的心里却莫名紧张起来,但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定定神便一把把竹帘掀开走进去了。 但很快,他的脚步就停下来了。 三月的春光明媚正好。 熹微的金色日光也偏爱地照在不远处窗边手持书卷而坐的小小少女发上、脸上、衣上,她整个人如明珠生辉、美玉生晕。 就像水中月、镜中花般,虚幻而美好。 即便尚且年幼,但稚嫩的玉雪面庞已有种令人心惊的美,任谁都无法不相信她日后会长成何等的风华绝代、倾城绝色。 福康安怔怔站在原地,脚下再迈不出一步,只因此刻心神俱醉,已完全不为他所控了。 十岁的小少爷素日里身边伺候的、在宫里见到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还不通男女之事的他对此素来不甚在意。 但此时此刻他却再直观不过地感受到令人震撼的美。 尤其当那一双潋滟如碧波春水的明眸微微抬起羽睫,向他盈盈望过来,四目相对间少年只觉头脑一阵嗡鸣。 整个人一阵缥缈恍惚,如坠一场虚幻的美梦中。 已分不清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1】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福康安不自觉喃喃道出书中贾宝玉初见林妹妹时所说的话,只觉自己就是那多情的宝二爷,否则上天怎么会送这仿佛从书里走出来的林妹妹到他面前。 若非降珠仙子化身…… 怎会美好地如仙似幻,不似凡尘中所有。 这个才十岁就出入大内禁宫如家常便饭,赏遍奇珍异宝的小小少年断定他在今日见到了这世上最美最珍贵的宝物。 矮炕上坐着的少女如无瑕美玉的雪白小脸上一双笼烟眉越发紧锁,看着面前闯进来的少年,语声清冷。 “你这人好生无礼,还不快退出去。” 福康安闻言顿时面红耳赤,连退几步到了竹帘外。 这个傲慢无礼的小少爷已经半点想不起自己来时那横冲直撞的理直气壮,仿佛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唐突,觉得自己果真是无礼至极。 “我,我不是坏人。” 向来只有旁人讨好他的份,这还是第一次福康安这样不想一个人讨厌他,他想要解释却一时笨嘴拙舌,结结巴巴。 立刻搜肠刮肚地想之前听来的关于她的一切,终于想起她表姑娘的身份和她的姓氏,又急急忙忙开口道, “南小姐,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哥啊。” 之前他只当这是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心中还有些嫌弃和不屑,但现在一唤出这声“表妹”,想到他和这美好地不似凡人的少女竟有着表兄妹这样一层亲密的关系只觉胸间满是热切。 “表哥?” 听到他的话,竹帘后的少女不确定地轻唤了一声。 “欸。” 福康安忙应声,一股喜悦的心情油然而生。 然而紧接着这位表姑娘只是用稍微缓和的清婉嗓音道她今日舟车劳顿,有些累了想要休息,改日再去拜见。 于是他就当真有礼的告辞,退出了屋内。 她温声和气的一句话,却似是最严峻的命令一般,叫人无法违抗,福康安也半点不愿意违抗,使她不开心。 要知道对于富察家最受疼爱的小少爷来说,这世上就连他的姑父乾隆帝只怕都不会这么命令他呢。 两个丫鬟和福康安身边的小厮一直在屋外候着,对里面的动静一清二楚,小厮觉得不敢置信,但两个丫鬟却觉得理所当然。 只要见过这美好地似玉做的人儿、如神仙般的姑娘,只怕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见她眉头轻轻一蹙。 福康安离开了。 这骄矜任性的小少爷来时只是存着好顽、找乐子的念头,离开时却对这座偏僻的小院魂牵梦萦。 *** 第二日,一大早。 福康安也不往外面的戏班子跑了,又兴冲冲跑来这座在占地广阔的富察府里实在偏僻、素日无人问津的小院。 经过庭院时他也不觉得这里的花草粗陋了,只觉都是自然意趣,就连院子里那棵这个时节开地到处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一树雪白的杏花也比他处美丽太多。 一枝低垂的杏花恰好打在他头顶,他也不生气。 春日多雨,昨夜又下了一夜绵绵细雨,这枝杏花还沾湿着未干的雨露,雪白的花瓣在风中晶莹剔透,看着格外清新。 小少爷想到什么微微一笑,动作轻柔地将之轻轻折下。 院子里多了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她们不住在这儿,只每日上午来做活,贴身伺候的两个丫鬟分别叫红珠和绿衣。 福康安今天也不横冲直撞闯进去了,而是先让通报了一声,说他是来为昨天的无礼来向表妹赔罪的。 但红珠通报后,过一会儿出来只说南小姐并不在意,她身体刚刚大病初愈,怕过了病气给他,就不招待他了。 福康安听了这话,眉头就不高兴地皱起。 他虽然年纪小,但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南小姐看似客气实则敬而远之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是他的错。 她昨天第一天到府上就被他这样鲁莽地闯到闺房,这实在是他大大的不该。 福康安知道自己已经给南小姐留了一个极差的印象,但要叫他从此离她远远的,又实在不愿。 福康安从前都是叫身边人爱着捧着,生怕他有一点不顺心顺意,惹他不喜的轻则撵出去,重则打顿板子生生打死也是有的。 除了在宫里的几位面前,就没有他低眉顺眼的时候。 可自昨日他见了南小姐,惊鸿一瞥,就打心眼里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漂亮、更可爱、更让他心生欢喜、想要亲近的人。 小少爷从来不是个好性的人,眼下能心甘情愿耐着性子只为见人一面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但到底蛮横惯了,叫他今日无功而返是不可能的。 福康安便假作自己没听出南小姐的送客之意,便说自己向来身体好,不怕过病气,径直走进屋里去,自顾自道, “表妹身体柔弱,听说从昨日到今日还没出过房门,院子里的杏花开地极好,我特意摘了一枝进来,插上瓶放在房里供表妹赏玩春色,如此心情也能好许多。” 屏风后没有人应答,福康安便往左边的书房走去,扫视了一下左边书房里的博古架,找瓷瓶插花。 红珠和绿衣要帮忙,他还不让,隔着屏风里面的人虽然看不见外面,但听这动静也猜到了。 南小姐应是有些无奈的,但也拗不过这骄纵的小少爷,最后隔着竹帘和屏风到底传来了少女清淡细弱的声音。 “用那个细长颈的素色青瓶。” 小少爷闻言嘴角勾起笑意,立刻兴高采烈地应声,亲力亲为找着南小姐说的那个素色青瓶插上后,他又装模作样地站在屏风后问道, “那我这就拿进来给表妹你摆在卧房里?” 眼看他是不会轻易离开了,屋内半晌才传来一声轻不可闻地应答,“……嗯。” 其实要说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他们之间有一层表兄妹的关系,年纪又都才十岁,要说男女大防,的确也没多么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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