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的储君除了规制上不能逾越外,实际上的吃穿用度是要比皇帝更奢侈的。 皇阿玛尚俭,宫室、饮食都节俭朴素,但对太子向来娇宠,毓庆宫的布置比乾清宫还要华丽,当然这里面也有凌普的功劳,凌普做内务府总管的时候,对毓庆宫自然是予取予求,上辈子一废太子时,这些也都有翻出来定罪。 在德州行宫里撒过泼打过架的太子,这会儿倒是沉稳淡定了,盘腿坐在马车上,品着香茗,如果忽略掉脸上的青紫,看上去倒更像是索额图还活着时的太子了。 八贝勒上马车掀开门帘,见到的便是淡定从容的太子。 “八弟奉命为孤侍疾,怎么孤不召你你就不进来,天下有你这样侍疾的吗,连装装样子都不会。” 八贝勒行过了君臣之礼,便自顾自找了位置坐下。 “臣弟以为太子殿下不会想见到臣弟,毕竟您脸上的伤都还未好全,臣弟只怕太子殿下您会再忍不住出手。” 他怕自己再次伤到太子殿下。 太子脸色僵了僵,不过转瞬之处又恢复到刚刚的从容淡定。 他现在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老八注定无子,无欲无求了,所以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了,当着皇阿玛的面,都敢殴打他了,下手的力气还不轻,而他现在跟老八又有什么区别,他马上就要被废了,一个被废掉的太子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孤懒得动手打你。”太子轻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桌上,才缓缓开口继续道,“你猜外头现在都是怎么说的,风光霁月的八贝勒,如今成了个到处告密的小人。” “你告孤,外人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你告直郡王,惠妃可是你的养母,于你们母子皆有恩情,这忘恩负义的名声恐怕要跟着你一辈子了。”太子使劲儿挖苦道。 告直郡王的是老三,但老八在场也并没有为直郡王辩驳,老三那两问老八也是答了的,老三告密,老八就是帮凶。 更何况他已经让人去把这潭本就浑浊不堪的水搅得更浑了,直郡王倒下了,但老三、老八……这一个个的,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八贝勒无动于衷,名声于他是累赘,他从前就是名声太好,如今可劲儿的糟蹋也不怕,相反,他倒喜欢自己满是恶名,如此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在来见太子之前,他已经去关押大哥的地方看过了,原是想要在马“太子殿下请放心,臣弟是不会在意外人说什么的,如果您喜欢听那些话,让人传的再远些也无妨。”八贝勒一脸淡然的道。 太子仔细打量着这张惯会装模作样的脸,竟真的没有在这张脸上发现说谎的痕迹,果然像他这种正常人是没法揣测老八这种太监的。 也对,都被世人知道连男人都不是了,还怕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名声。 太子摇头笑了笑,他跟这种人计较什么,原本他还想好好激一激老八,想告诉老八他这个八贝勒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想看老八跳脚,想看老八惶惶不可终日。 但现在……这就不是个正常人。 太子懒得再跟老八这个真太监废话,直接吩咐人退下。 ** 另一边,青篷马车上,三贝勒也在跟直郡王谈话,不,应该说是剖明心迹。 “大哥,你我都明白,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有个别的罪名,与其是别的,还不如这个一听就假的罪名。” 三贝勒真心觉得这责任起码最大的责任不在他,是皇阿玛有这个心思,是太子昨日在大殿上点醒了他,是事态还没有完全恶化时他询问八弟,而八弟也并未替大哥辩解。 大哥可以怪他,但不能全怪他,可以埋怨他,但最好是不要出手。 “我和大哥从前也没有什么恩怨,昨日说是机缘巧合也好,说是阴差阳错也罢,事情已经如此了,我会尽力弥补大哥,侄子侄女们那边,我会尽力看顾的——” “不劳烦三弟了。”直郡王开口打断三贝勒的话,他知道这个弟弟在想什么,无非是怕他报复,“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对付你,我现在也没这份心力。” 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恨,而是没必要。 老三现在虽然蹦哒的厉害,以为没了他和老二,就能占长图谋储位,但老二作为嫡子尚且压不住下头的弟弟,老三这样胆小怯懦的性子那就更压不住了。 不用他收拾,老三自己就能把自己弄下去,蹦跶不了几时。 三贝勒讪笑了几声,才道:“我就知道大哥深明大义,是不会怪弟弟的。” 虽然是他告密在先,老八沉默老实在后,但他和大哥是什么样的关系,老八和大哥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告密大哥是为争储位先下手为强,也算一时机智,但老八对大哥之事不辩解,反而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他那两问,这跟落井下石又有什么区别,老八对大哥落井下石那就是纯粹的小人之举了。 大哥不能报复皇阿玛,太子眼看被废也用不着大哥报复,在他和八弟之间,八弟应该比他更招大哥恨吧。 直郡王不再开口,眼睛盯着地上的炭盆。 这一日他早就想过,不然也不会把老八那里作为额娘和孩子们的退路,这一点他和老八心照不宣。 所以,他不怨老八昨日不曾开口替他辩解,因为老八就算是辩解也没用,那样显而易见的谎言,信不信还不全看皇阿玛,他自己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大哥这里缺什么,就差人告诉弟弟一声,我安排人给送进来,您若是需要笔墨纸砚,我也一并送。” 哪怕是大哥想给皇阿玛写奏章,他都愿意当这个跑腿的,只求大哥可以不出手报复他。 三贝勒在直郡王这儿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但下了青蓬马车,却是垂头又丧气。 大哥这事儿的的确确不能全怪他,他只是顺势而为,只是揣摩对了皇阿玛的心意,借机为自己扫除障碍罢了。 大哥这里的事能平,老八那里呢。 如果他不曾在大殿上问老八,老八也就不必回答他那两个问题,也就不会有沾上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的名声了。 大哥在朝中经营多年,哪怕失了势,他都担心之后会被大哥的人报复,老八那可是个比大哥更狠的人。大哥这么多年对上太子,太子损伤什么了。 老八对上太子这才几年,被挖的那些墙角就不提了,梁九功可是老八给捅出来的,毓庆宫被围了半个月,太子伴驾连自己的船都没有,这不都拜老八所赐。 还有他,他从前没得罪过老八,老八就已经连他在内务府的布置都知道了,他如今实实在在得罪了老八,老八如果要对付他,他如何能招架。 三贝勒眉头紧皱,他是能舍得下脸来向求大哥一样求老八,但老八并非大哥。 大哥虽然有时候脾气急,但心胸宽广,不爱计较,也不擅长算计人。 但老八就不一样了,一肚子的弯弯绕,比谁都会玩阴谋诡计,之前还装一装,如今是连装都不装了,他几句话哪能把人糊弄过去,只能往外掏真金白银了。 回到自个儿的马车上,三贝勒开始盘算他手中能拿得出来的金银和产业。 茶楼一座,皇庄两个,京城的铺子五处,通州和大兴县加起来大概有三千亩的田产,现银有五万两。 交际往来,拉拢人脉,都需要现银,五万两银票不能动。 茶楼是能收集消息的地方,这个也不能给老八。 皇庄是当初出宫开府时皇阿玛赏的,亦不能转给旁人。 通州和大兴县都挨着京城,这两个地方的田产都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还是连成一片的,他这几年来回置换了好几次,废了不少的人情和功夫,才把这两个地方的田产连成片,建了庄子方便管理,怎么好轻易给人。 他能拿去让老八消气的也就只有京城的几处铺子了,虽地契房契没带在身上,但他等不到回京了,万一八弟在回京的路上便动手报复他,他上哪儿哭去。 下定决心要出血,三贝勒便没再耽搁,匆匆忙忙寻到太子的车驾,不远处便是老八的马车。 到底是不一样了,从前老八伴驾,几时坐过马车,不都是在外面骑马,皇阿玛不喜皇子娇生惯养,而老八从前对皇阿玛那是处处投其所好,当然皇子大都如此,只是没有老八那么能装能忍。 现在老八是不装了也不忍了,接了为太子侍疾的差事都窝在马车里头看话本子。 是的,话本子。 虽然隔了有一段距离,但上了马车后,三贝勒还是一眼就看清楚了老八手中书页上显眼的几个字。 又是书生,又是狐妖的,不是话本子是什么。 八贝勒抬头直接问道:“大哥那里有事儿?” 三贝勒心道,果然,老八心里正惦记着这一茬呢。 “大哥那里一切都好,我是来向八弟赔罪的。昨日在大殿上我太过激动了,考虑不周,匆忙之下问了你有关大哥的那两个问题,外头的人不知详情,还以为是咱俩合伙告的大哥,这事儿哥哥得向你赔罪。”三贝勒言辞恳切的道。 他承认在老八的事情上他有一部分责任,但主要责任还得老八自己负,是老八自己没开口为大哥讲话,又不是他堵住了老八的嘴。 所以这血他出的是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没办法,宁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 “我在京城有几处铺子,都是出宫开府后置办下的,等回京就把房契地契拿给你,算是我赔罪的礼物,八弟你就消消气,别跟三哥一般见识。” 三贝勒的心都在滴血。 “几处?” “什么?” “三哥打算给我几处铺子赔罪?”八贝勒满脸认真的道,“我的名声在三哥这儿价值几何?” 从昨日到现在连一天一夜都没有,但外头的传言是什么样,他也有所耳闻。 他知道自己从前的名声不错,毕竟他努力经营了多年的剧情人设,在剧情的设定里他是大清的活王莽,王莽前期是什么样,他就要努力向王莽的标准靠近。 所以后来他才会被群臣举荐,才会有贤王的名声。 他也知道,人们对名声好的人的道德要求会更高,而忘恩负义则是人人都鄙视的,当他跟‘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放到一起,从此也就没有什么八贤王了,只有‘奸王’、‘小人王’…… 他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三哥无端拉他下水,让他身上多了个忘恩负义的罪名,三哥要赔罪,赔少了可不成。 两三处铺子是几处,四五处铺子也是几处,□□处也是几处,到底几处? 三贝勒的心颤了颤,这一趟他果然来对了,老八记恨此事,八成忍不到回京,在路上就得出手对付他。 而且听老八这语气,京城的五处铺子未必能平息老八的怒火,满足老八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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