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深深行礼,返身化为一条青蛇飞速游走。 阁主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黑蛇,它正呲牙咧嘴对着自己威胁,然而全身被无形的锁链缠绕压制,虚张声势实在没什么震慑度。 他伸手去触它,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电弧啪的打到了手指。小黑蛇似乎十分得意自己一招得手,吐着信子摇头摆尾。 “雷电属性?”他自言自语一句,“倒是……稀奇。” 【小东西,】阁主捏住小蛇七寸拎起来,【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小黑蛇对他怒目而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愤怒嘶声,【你,不也是,想要,吃了我吗?】 阁主愣了愣神,小蛇就一口咬在他的食指上。 不开神智的畜生罢了。阁主想。 . 灵域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几乎全族都知道了阁主新收了一只幼崽,亲手揣着带进了悬水饮风楼。 高阶妖族收弟子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阁主从未教养过幼崽,又传闻他脾气冷酷孤傲,所以一时间蛇妖们都纷纷猜测这个不幸的幼崽什么时候会死。 然而悬水饮风楼里一片井然有序,侍女们流水般将各种灵药端进内殿,阁主一样样过了目,亲手给小黑蛇灌下去。 小黑蛇草木皆兵,十分不知好歹,咧着尖牙去咬阁主指尖。旁边侍女看的胆战心惊,很怕阁主一皱眉头,小黑蛇就变成小黑蛇段。 等室内只剩阁主和它,阁主把指尖抵在小黑蛇吻边,问,【你不想死,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能抓住吗?】 小黑蛇沉默几秒,说,【我想,抓住。我要,活下去。】 【那就抓住它。】阁主说。 一滴鲜血凝在他白玉似的指尖,将落未落,像是白雪地上落了一颗艳色珊瑚。 小黑蛇犹豫不到半秒,张嘴饮入那颗血珠。 室内微微起了一阵风,穿堂而过,云消雾散。 窗外隐约传来渊渟阁的重檐风铃声,声声悠长,琳琅如梵音。 . ———— 百年光阴转瞬而过。这期间小黑蛇被自己控制不住的雷电劈晕了无数次,每次都是靠着阁主灌白开水似的灌灵药救了回来。阁主教它修炼,教它常识,教它在妖族活下去所必需的一切。小黑蛇刻苦学习着一切接触到的知识,将每一刻都当成生死攸关;它的灵力并不好控制,它经常伤痕累累,又飞快痊愈,在这样的磨练中竭尽全力成长着。 第一百三十二年,小黑蛇终于学会了化形。 六七岁人类小孩儿,小短腿,小胖手,小圆脸,小嘴巴,大眼睛,精致又可爱。它用手拽着身上初阶弟子的黑色衣饰,两条无处安放的小短腿盘坐着,想要站起来,却前仰后合晃悠半天,最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站,走,好难哦。】它努力把脸从地板上抬起来。人类的骨骼不能让它像蛇一样竖起头部,也不能让它蜿蜒前进。它觉得自己像是一段僵硬的木头,只能挺尸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阁主不说话,袖手旁观,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 小家伙和他对上视线,片刻,它一咬牙从地板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慢慢站稳了。 【你的机会,我能抓住。】它说。 阁主拢着袖子,依旧没有说话。 小家伙磕磕巴巴咬着字眼,又用人语说了一遍,“你的,机会,我,能,抓住。” 这是它第一次说人语,不甚熟练,几次咬到舌头,但它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严肃。 阁主终于微微笑了,走过来抬起它的小脸,将一条黑曜石项链戴在了它的颈子上。冰凉的宝石贴着冰凉的肌肤,阁主的指尖在它心口微微一叩。 “你已经抓住了。接下来,可要抓牢了啊。” . . 妖族的名讳既是星象卦辞所得,又和今后能力命运相关,自然是十分重要的。按族中规矩,化形的蛇妖幼崽要由九魂殿赐名。等到小黑蛇化形稳定了,阁主就带了它,飘飘摇摇御风往九魂殿去。 九魂殿是族中圣女所在,生死祭祀、星象扶乩、异族接洽等族中机要都在此处,因此九魂殿是灵域内最为繁复庞大的建筑。 到了九魂殿,阁主旁若无人进了殿门,环顾四周,轻声感叹,“似乎有三四百年未曾到九魂殿拜访过了。” “您贵人多忘事,”一个婉转悦耳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距离您上次‘拜访’,已经过去近五百年了。” 一位赤红衣衫的美艳女子从高及殿顶的红玉雕花屏风后转出来。她衣衫轻薄,手足颈肩皆装饰着血红玛瑙,裸露着的大片肌肤上有深红的碎裂纹路蔓延,看起来整个人像是刚从火焰或者鲜血里捞出来似的。 “烛影,多年不见,你如今看起来可是大好了。”阁主声线平静。 “毕竟五百年了啊,阁主。”烛影圣女笑意妩媚,“再重的伤,五百年也该好了;如今我有什么不好的?九魂殿住起来,到底是比梵潭底下舒服。” “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阁主说。 话音未落,烛影表情扭曲了一瞬,赤红竖瞳里燃起血色。 “当年钻心剜骨之痛、践踏如泥之辱,烛影一刻也不曾忘。”她身体微微颤抖着,耳边玛瑙流苏坠子一阵响,“若不是阁主……我早就……” “不必再提。”阁主说。 “……是。”烛影咬了咬下唇,颈侧血红纹路似乎又往上攀爬了些许。她赤足踏着无声的步伐走近,大殿里一时只有她身上珠玉坠饰碰撞的琳琅之声。一直走到阁主面前,她仰着头问,“进来灵脉平稳,星宿无变,阁主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阁主回头瞥一眼示意,殿外就哒哒哒跑进来小小一团人,跑近了没稳住,左脚绊右脚噗通趴平在烛影脚下。 阁主,“……” 阁主,“见笑了。” 平稳的气流把小家伙托起来,微风抚平衣摆,整理发髻,呼呼呼收拾出了人样儿,才又把小家伙推到了烛影前面。 “哎呀,阁主哪里捡的宝贝。”烛影凑近左看右看,饶有兴趣笑说,“真是玉雪可爱,冰雪聪明……” “它并非水灵力。”阁主打断烛影的夸赞,冷冷道出关键。 “……!”烛影收敛了脸上欢色,瞳孔收缩成细细一刃,伸出食指在小家伙眉心一抹。 一缕雪白闪电从小家伙眉心被拉扯出来,在她指尖噼啪一闪,随即湮灭。小东西被自己的电弧一吓,噫呜一声化回蛇形,一溜烟钻进阁主袖口,半晌又犹犹豫豫探出头打量。 “这……”她一时不知怎么说。非水属性的蛇妖几千个里也出不了一个,又往往活不过第一次化形后太久,因此这种存在只被当成不详早夭的畸形。 ——可偏偏眼前这位又是如此的成就。 “阁主,这我不敢妄言。”她低头拜了一礼,“雷电之术,磅礴凌厉,难以驾驭,也许是一朝惊雷苍龙起的命途,却也许是……”后半句,不言而喻。 “我自是知道。”阁主说,“你只管开了星轨图,为它乩定个名字来;其余旁的,且看它自己了。” 烛影默默行了一礼,引着阁主往朔望台走。朔望台是灵域里除渊渟阁外最高的楼台,一层一层看不到尽头的白玉阶向天空云雾中延伸,台阶正中的螭陛起初雕刻着草木盘蛇,再往上走变成了江河湖海中的蛟,直至最高处,已是成了云雾缭绕中舒展翻飞的龙。 一阶一阶向天空攀升,就仿佛妖灵修仙的野望。 . ———— 朔望台历来是圣女才有资格带族中晚辈登上去的,越往上阶灵气越浓。像小家伙这种刚化形的幼崽还没资格去中阶的螣蛟台,至于最高阶的辰龙台自建成至今开过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阁主把瑟瑟发抖的小黑蛇从袖口捉出来,低声嘱咐了几句,才递给烛影。烛影带它登上低阶的盘虺台,示意几个侍从打开乩星阵。 一霎那璨光四起,十方九天十二宫日月星宿的光华都落在了直径百丈的巨大水镜中,烛影立在水面,像是浩渺的星河之间的一点赤焰,在镜面投下长长一缕朦胧摇曳的红;星辰于头顶变换闪烁,银河像是浓雾缓缓流淌,日月交辉,更迭不息。 小黑蛇滚落在镜面上化成人形,短手胖脚圆呼呼一小团,眼里含泪又不敢落,目不转睛望着烛影,以为她要把自己吃了。 烛影嘶嘶笑起来,指甲变得尖锐,伸手在小家伙眉心一点。 【五百年了啊,】烛影喃喃,【也许你能让他走出心障呢。】 一滴血从小家伙眉心流出,隐约包裹着一层银亮电光。血滴顺着烛影指甲滴进镜面,刹那间镜中天地反转,星辰飞旋,数万亿星轨在脚下变换交错,小家伙看的呆了,下意识伸手去抓。 它握紧手指的那一刻,水面震荡,天地骤然归位,星轨轮回正途。烛影抬起头凝视星空,又低头将此刻的星位和十二方位一一卜算对应。 她脸上慢慢露出一种释然和怜悯交错的神色来。 . . 阁主注视着游下长阶的红衣圣女,她长长的赤红蛇尾拖曳在裙摆下,卷着水汽一瞬间就游到了自己面前。 阁主接过呆滞成一根棍儿的小黑蛇,没有急着问结果,先伸手为烛影渡了些灵气过去。烛影喘了一阵,蛇尾慢慢盘曲起来收回裙摆,重新化成人足。 【烛影修为低下,劳烦阁主费心了。】她低声道谢。 测算星轨命途并不是轻松之事,窥破天机向来都会反噬自身,即使是真正的仙人也不敢随意窥探天意。每次登朔望台,圣女都要修养好几天才能恢复元气。 【不必妄自菲薄。】阁主说,【族中唯有你才有能力登上朔望台。】 烛影笑了笑,识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圣女”并非固定称呼,入主九魂殿的若是女子称“圣女”,若是男子则称“祭司”,除此之外职责完全相同。当年九魂殿惊变,青冥圣女陨落,于是被司泽从血祭中救出的烛影成了圣女,而他留在了渊渟阁。 【阁主谬赞。】烛影整理好思绪,开口,【此次扶乩测字,为它得了两个字命名。】 阁主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棘;霓。”烛影将两个字写给阁主看。水雾在半空凝聚成笔画,两个波光粼粼的文字笔迹纤丽,长久悬浮在阁主面前。 “棘,霓?”阁主喃喃重复一遍,“星轨何解?” 【草木茂盛,霓虹当空。】烛影说。 阁主皱起眉头,下意识看一眼袖口露出头的小黑蛇。他拂过袖口,手心掩住了小黑蛇跃跃欲试的好奇脑袋,这才问,“草木茂盛分明有更美好的字词,何必用荆棘之意?霓虹无痕无根,随风聚散,短暂破灭,是否为不祥之兆?” “天意如此。”烛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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