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待一切事了之后也不再有任何动作,一是考虑到金玉妍已彻底失了圣心、现在穷寇莫追,二是卫嬿婉的肚子估算着也快到日子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动,她歇了一切乱糟糟的心思,安心窝在永寿宫待产。可是她想安稳待产,有的人却不想如她所愿。 一日里春婵皱着眉头来报,说她例查永寿宫库房的时候,之前皇帝赏下的缂丝缎少了一匹,因着总共就两匹,所以做不成衣裳了。卫嬿婉此时这一胎正怀到关键时刻,春婵本有心瞒过不让她忧心,又怕是有人弄鬼想要借此谋害炩主儿,所以思量再三,还是说给了卫嬿婉听。卫嬿婉一听就皱了眉头,说你细心又知轻重,做的很好,又吩咐了仔细去查,务必查出丢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春婵说倒是已悄悄拿住了个打扫库房的小宫女,但是那宫女口咬的死紧,只说家里人病了缺银钱使,才偷了一匹出去卖了换救命的银子,至于赃物去处,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卫嬿婉觉得此事蹊跷,不能大意,叫澜翠悄悄递了话给赵九霄去查,结果赵九霄报回来说,那宫女的家早已人去楼空。卫嬿婉拧了眉头,着春婵去找了进忠。结果兜兜转转查下去,那匹缎子竟是几番倒手后流进了启祥宫的后门。进忠私下里几番查问下来,也没找到那匹缂丝缎究竟被用在了什么地方,某天晚上压着一双厉眼就从暗门进了永寿宫内殿。 “炩主儿,您别担心,奴才会接着细查,实在不成......”进忠眉头紧锁着,一边给卫嬿婉按着肿胀的小腿,一边思忖着说:“奴才先提前悄悄报给皇上知道?估摸着启祥宫那边就单等着您生产的时候发作,早报予皇上知道了,管她要使什么幺蛾子,都是白瞎。” “不妥。”卫嬿婉细细的皱着眉,否了他这个冒险的提案,“为这么一匹缎子搭上在皇帝眼前暴露你的风险,不合算。而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能叫我宫里人去报给皇上听。”她低垂了眼眉在心里细细的想,进忠见她似是想的入神,一时又是对这些针对她的后宫阴私无的放矢的心焦,又是担忧她忧思过度,她这一胎怀的本就辛苦,大热的天儿不能吃冰,热的身上都起了痱子。可是见她半阖的一双眼里波光潋滟,就知道她正在心里盘算的细密,也不敢打扰她思绪,进忠只能自己在心里又恨得在金玉妍身上狠狠的记了一笔——那个阴毒的女人,什么时候死到他手上才好! 等到他不得不要走了,卫嬿婉才从思绪里抬起头来,一双浅色的眸子精光乍现:“进忠,内务府的记档你可插得上手?”见他点头,卫嬿婉那张艳光绝伦的脸上微微勾出了一抹笑:“本宫帮你把御前首领太监的位子空出来,如何?” 等到卫嬿婉再接到皇帝传召,让她速进圆明园九州清晏见驾的时候,卫嬿婉的肚子已经大到坐着都有些困难了。但她还是压下心里的忐忑,叫春婵澜翠扶着乘了轿撵,匆匆赶了过去。刚转进九州清晏的影壁,就见进忠在殿门外急的直转圈儿,却被人拉着没法子去提前给她报信,见到她一进九州清晏的院门,忙快步疾走了上来扶她,一边假借着扶她下轿撵,一边在她耳边急切的轻声说,老夫人被人告发做巫蛊布偶诅咒皇后,用的就是那匹缂丝缎,佐禄已被押入慎刑司严加拷问。 卫嬿婉一听,心想怪不得他们在宫里怎么查都查不出结果,原来是作用在了她宫外额娘弟弟的身上。但好在她提前做了布置,此时虽心惊,却没有过于慌乱,暗暗在袖口的遮掩下紧握了握进忠的手,眼见着要进殿门才松开了。 等她进了殿门,在皇帝面前紧贴着自己额娘跪下,一脸忧心困惑的听完众人众说纷纭的说辞,才皱着眉头开口道:“臣妾宫里不曾有过缂丝缎,更不曾赏给过家里人。此物又是贡物,寻常人家哪怕是私藏都是砍头流放的大罪。臣妾的额娘如何能得来?又如何能以此制成巫蛊偶人,去诅咒皇后娘娘?” “朕记着你怀孕之后曾着人给你赏过不少好缎子,里头就有这缂丝缎。”皇帝在上头盯着她说道,他倒是不觉得炩妃有这个胆子去巫蛊皇后,只不过炩妃的那个额娘生性贪婪,弟弟佐禄又是个吃喝嫖赌混不吝的,炩妃软弱,约束不好家里人,净会给他添乱,所以对着炩妃也没了以往的好口气。只不过她直愣愣的说没有这缎子,倒是叫皇帝一时间有些疑惑。 “臣妾记着是皇上隆恩浩荡,曾让李玉公公从内务府领了好些上好的锦缎赏给臣妾,只是里头不曾见着缂丝缎,倒是有两匹上好的金丝贡锦,瞧着也与这偶人的质料相似,是依制臣妾不能得着的赏赐。臣妾还因此忐忑不安,因李玉公公说是皇上圣恩特赐,臣妾才敢领旨谢了恩典。”卫嬿婉更疑惑了,眉头拧的更紧,“御赐之物臣妾库房都有记档,想来内务府应该也是有记档可查的,皇上命人调取出来,一对便知。” 后又是一番唤内务府宫人和去永寿宫库房查对,两方的记档对不上,皇帝亲自拿了两个账本子去瞧,只见内务府虽记的是缂丝缎两匹,墨迹看着却有些新。皇帝心里冷哼了一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背后这人倒是好大的胆子。又看了看大着肚子在底下跪的吃力的炩妃,终于看在她跪的脸色发白的份上叫了起,让人拿了绣凳给她坐下。 听着众人好一番辩驳,又听慎刑司来报,佐禄混三倒四的说不出什么,只有一条牵扯到了愉妃娘娘的侄子扎齐,说是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赌色子的时候认识了,颇为相投,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他。皇帝由愉妃想到了五阿哥,看着半坐在绣凳上哭哭啼啼的炩妃,海兰?这是见着皇后的嫡子弱势,又见炩妃将要生产,做了局要她像嘉贵人一样落了胎?不过,炩妃平日里胆小,乍遇上此等祸事却不见有多慌张,一言一行若不是心里半点无愧,倒是像本就有所预备似的。皇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儿,才冷着脸开口,骂了内务府的奴才和李玉,把李玉扔进了慎刑司候审,命毓湖严查事情原委,然后又说,炩妃约束家人不严,私藏御用贡品,被有心人惹出事端,还牵连到了皇后,要罚流放去边远之地做苦役。 “臣妾万死。”卫嬿婉一听,直接往前一扑抱住了皇帝的裤脚,放声哭道,“臣妾额娘粗鄙贪财,弟弟不学无术,才让人塞了如此肮脏狠毒的东西进府设计陷害。臣妾不敢为一己反哺跪乳之恩替他们向皇上求情,让皇上为难,只求皇上看在臣妾这些年全心全意、恭谨勤勉的侍奉皇上和皇后娘娘,分毫不敢懈怠推诿、尽心竭力的一点苦劳上,为臣妾肚子里的皇嗣将来的名声考虑,留他们一条性命,远远的逐出京城去,离了是非之地,贫度晚年罢!”哭完狠狠一头磕在地上,身子一歪,竟是哭晕过去了。 “太医!”皇帝见炩妃昏过去了,又见她身下似是有红色血迹,忙喊人叫齐汝。九州清晏霎时乱作一团。 本来卫嬿婉这一胎刚怀上的时候,就因眼见着进忠夜杀两人而有些不稳,后来好不容易养回来,最近为着缂丝缎被偷牵扯出来的这些个阴私算计搅得寝食难安,今日由自己的亲额娘、亲弟弟之处突然事发,从晌午时分就跪在皇帝的九州清晏里与众人周旋,哭得是情真意切、肝肠寸断。最后终于见李玉进了慎刑司、皇帝让毓湖彻查,求完皇帝那个头磕的狠了,头昏脑涨的,一头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是以当她昏昏沉沉、被抬进圆明园里的五福斋,又被赶来的齐太医下药催产时,身上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卫嬿婉咬着牙含着参,被灌着汤药硬是生了一夜,才终于在晨光熹微的时候产下了一女。她恍惚感觉身体里一轻,听到接产嬷嬷的声音仿佛从远古的地方传来,是个公主。公主也好,卫嬿婉在最后一丝清明里想。 当她终于再次能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片黑夜里守着的进忠。他一直盯着自己,见她睁眼,愣怔了须臾才在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涌上了欢欣喜悦,“嬿婉!”她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喊她,他藏在被子里握着她的手抖的不像话,苍白的嘴唇张合,几次之后才仿佛终于组织好了语句:“是个公主,康健平安!皇上封了固伦公主。老夫人和佐禄大爷已被奴才着人安全送出了宫。皇上罚了李玉永远留在圆明园做洒扫太监。” “固伦公主?”卫嬿婉眼里愣怔着,忽然涌上了泪,她不能养她自己的孩子吗?女儿也不行吗? “您别哭......”进忠好不容易把早就想好的话一股脑儿的倒给她,就是怕她醒来忧怀伤身,却没想还是被她抓到了他试图暂时掩盖的事实,“您难产伤了身子,得好好养着,眼睛可不能再哭坏了啊。” “为什么是固伦公主?我的女儿要养在皇后宫里吗?”那她之后要紧着巴结皇后才能偶尔看上一眼,卫嬿婉心里哀戚的想,结果却见进忠抿紧了嘴,面上的不忍一闪而过,又被他强压下去。 “您得先养好了身子,才能为七公主的日后好好打算。”进忠仍旧试图瞒她。 “进忠。”她直直的盯着他,还要让她开口问第三遍吗? 进忠攥着她的手颤了颤,闭了闭眼,终于开口道:“皇上着人送七公主进了寿康宫,由太妃们抚养。” 卫嬿婉愣住了,寿康宫?那她还怎么见到自己的女儿? 进忠见嬿婉听了他的话后就沉默了下去,一双眼睛凝不了神似的落在虚空里,任他再怎么轻声呼唤祈求也没有再开口。进忠心里急的不行,就差给她磕头了,可是就算他在她床前磕死,也不能暖一暖她现在这一刻被那薄情帝王凉透了的心。 直到他轻声的跟她说他不能不走了,卫嬿婉才仿佛意识到他还在,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没被他握着的手来。进忠赶紧握上去,那只手冷的仿佛落了三九寒天里的大雪,嬿婉用冰凉的指尖触了触他的唇,终于对他开口道:“帝王无情,你早就教过我,我不会哭。好在这一关,终是过了。李玉倒了,我需要你爬上去。” 进忠看着嬿婉那双重新凝聚、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冰冷的眼睛,仿佛她把这世上所有华彩都收了进去,揉碎挤压、煅烧淬炼,凝成了一把利刃,缩入眼底,只留了一点细微的寒芒,藏在瞳孔深处、熠熠生辉。 皇帝以为乍然失了李玉这个大太监之后,自己身边的大小事务会很有一番忙乱无章,却没成想李玉那个叫进忠的徒弟顶上来之后,极快的整顿了御前的太监们,把他的身边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是比李玉在时还让他舒心许多。 本来皇帝觉得,之前这个进忠虽然圆滑讨巧,差事却做的一般,平日里总要受他师父几番敲打。没成想李玉落了,他进到前面来之后,御前侍奉和交代的差事倒是都办的漂漂亮亮,很得他的用,说话又机灵讨喜,办事妥帖,想来之前是一直被李玉刻意打压着,如今才能放开手脚办事。而且皇帝看着他也不一味的霸着御前的位子,经常叫进保和他的小徒弟王喜也往前靠靠,皇帝倒是更器重了他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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