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马西亚。”佩斯利冷淡地看着她,“转身,举起手,慢慢走到这里来。”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还记得?看样子已经恢复理智了。” 马西亚的眼睛里闪烁着悲哀的泪光:“为什么,佩斯利?我在跟你讨论人类的命运,你却要把目光放在我这样一个渺小的个体身上?” “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佩斯利的声音像坚硬的钢铁碎片,“你是个自大、自我的高功能反社会。你刚才的那些虚浮的理念对你来说毫无价值,全是鹦鹉学舌。你也根本不觉得自己渺小。你渴望成为焦点,被爱或者被唾弃。马西亚,你甚至都算不上邪教徒,因为你只崇拜你自己。你把你的人格投射在月亮身上,所以你才那么迷恋它。” “……我错了,佩斯利。”马西亚的脸庞因愤怒而变得僵硬,“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你和那些老鼠没有两样。” 她后退两步,站在天台的边缘摇摇欲坠。佩斯利迅速冲了过去,拽着她的衣摆把她拖下来。马西亚象征性地反抗两下,但被佩斯利轻而易举地制服了,直到此时她还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不放手。 “这是最后一遍——蝙蝠侠在哪里?”佩斯利的枪口贴着对方的额头,“告诉我吧,马西亚,让我们都省点力气。今天晚上已经有太多人因你而死了,你不觉得累吗?” 马西亚被摁在地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我唾弃你,愚蠢的东西。你什么也看不见,对不对?” “……”佩斯利皱起眉头,雾中的水汽拂过她冰冷苍白的脸颊。她意识到身下的这个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正常与人交流了。 “其实我也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佩斯利卡住她的下颌,眼神越来越冷,“直到现在我也在回想,如果当时没有人阻止我,我的子弹不会射偏,或许之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讨厌的麻烦了。 “……趁现在没人,我会弥补这个错误的。” 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撞针击打底火点燃火药,与此同时弹匣里的弹簧抵了上来,将弹药送进枪管。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一把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它哑火的概率几乎是千分之一。佩斯利仍然保持着开枪的姿势,马西亚也仍在嘲讽地看着她,寂静的夜空下只有她们两个,以及半轮月亮。 “……” 痛苦的、苦涩的、无形的子弹击中了佩斯利的心脏。她突然头脑发晕,血气涌上喉头,眼前出现了一层黑点。她试着再开一枪,但她的手指死死蜷缩着,像僵硬的尸体一般难以展开。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猛地袭击了她的后脑,把她击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佩斯利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透过模糊的视线,她能看见马西亚在抚摸她,脸上挂着虚伪的怜悯。她的嘴巴轻轻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佩斯利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渐渐收缩,越过无边无际的沼泽、灰色的密西西比河、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绿油油的草坪,最后穿过医院的窗户,白色的帷幔被风轻轻拂过,消毒水的气息缠绕着她。在那张凌乱的病床上,一只会说话的渡鸦——那时它还不叫堂吉诃德——正懒洋洋地在枕头边打滚。她与它刚刚分享完一些无聊的秘密。 “这就是和我做朋友的好处,佩斯利。”它微微弯曲的三角形鸟喙一张一合。 “——只要你仍然受我庇护,就永远不会为子弹所伤。”
第91章 夜深露重, 寒冷像寄生虫一样攀上佩斯利的皮肤。她面朝下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半梦半醒,艰难地睁开眼睛。 首先, 佩斯利的眼前出现一片模糊晦暗、闪烁不定的光晕与色块, 仿佛她和整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马赛克玻璃。她的脑袋里传来一阵钝痛, 伴随着尖锐细长的耳鸣声。佩斯利试着撑起身体, 只觉得大脑变成了一大块融化的奶油冰淇淋, 在自己的颅腔内晃来晃去,并且随时会从某个不易察觉的缺口以半固体的形式流出来。 的确有一些冰凉的东西从她的额角慢慢淌下来, 并与她的头发一起纠缠着凝固。佩斯利伸手抹了一把, 是暗红色的血,里面大概没有脑浆或者别的什么糟糕的东西。 她扶着脑袋跪坐在地上, 愣愣地看着前方。她被留在了医院天台上。浓雾仍未散去, 反而愈演愈烈, 几乎兜头罩了下来, 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只要抬起头, 还是能隔着雾勉强看见深沉的夜空。根据血液凝固的程度, 佩斯利推测自己昏迷了大概十五分钟,这地方除了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佩斯利不知道是谁袭击了自己。她顺着脸侧的血迹往脑后摸,在左耳往上一点的地方碰到了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所以袭击她的人身形应该略为矮小,但是力气很大, 而且经验充足, 将伤害的力道精准控制在既不把人打死, 又会让对方深陷脑震荡折磨的范围之内。 但事实上, 是谁把她敲晕对佩斯利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那把枪被扔在佩斯利手边,像一个潦草的玩笑。她捡起枪, 检查里面的子弹,然后瞄准对面石砖砌成的围栏开了一枪。枪声仿佛雷电轰鸣,回音在半空中许久不愿散去,后坐力震得她手指发麻。这把武器没有问题。 随后,佩斯利将枪口对准太阳穴,但迟疑了一会儿——再怎么说,跑到精神病院楼顶自杀身亡看上去也有点太像激进的行为艺术了。于是她沉下手臂,把目标换成肩膀,再轻轻扣动扳机。 没有枪声,也没有子弹。手里的枪严格遵循已经定好的规则,在佩斯利面前保持缄默。简单的实验结束后,佩斯利放下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同时感到眼前的世界在随着自己的起身的动作疯狂旋转,像破碎的万花筒。 将所有的可能性排除后,就只剩下一个令佩斯利心口发凉的结果:堂吉诃德的朋友不止她一个。 它在她面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虚假的。 ……这甚至也不是最主要的部分。佩斯利的思路突然中断,随后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怖的、没来由的虚无中。这样的感觉过于危险,以至于佩斯利不得不暂时把它掩盖起来好保护自己,转而开始思考一些无关紧要但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蝙蝠侠到底在哪里? 她穿过浓密的雾,像是要摆脱一切般跌跌撞撞地走到天台边缘,趴在围栏上眺望远方。这一小块被孤立的岛屿面积不大,平时稍微站高点就能越过海岸线看见对面的城区。但现在雾中的一切都与世隔绝,四周的能见度变得很低,如果走入其中或许连自己都会迷失在看不见的地方,更不用说找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家伙了。 玛西亚·沃克承认她遇见了那个男人,但并没有把他当作“工作成果”炫耀,这或许说明蝙蝠侠尚有很大的存活几率。与此同时,鉴于她自大又傲慢的个性,也曾在话语里藏一些似有若无的真实信息好嘲讽对手,佩斯利相信她之前的那一翻演讲并不全是出于突如其来的浮夸表演欲。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佩斯利记得她这样说过。 “不是躲起来就是从这里跳下去。” 佩斯利低下头,浓雾在脚下翻滚,像一条濒死的鲸鱼于灰蓝的海面下挣扎,搅弄起肮脏的白色泡沫。 这里是几层高来着?佩斯利什么也看不清。与此同时她受伤的脑袋越来越沉重,仿佛迫不及待要从这里栽下去似的。大雾让现实与幻境的边缘越来越模糊。佩斯利拿出手机,没有接收到电子信号,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得太远了。 ——这是好事。佩斯利认命地爬上栏杆,然后深吸一口气。 离现实越远,自己跳下去后直接摔死的可能性就越小。 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现在离开,佩斯利可以把自己传送回温暖舒适的酒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处理伤口,再加上一杯热茶和足以饱腹的食物。在这之后,或许她能稍微平复一下心情,抱着鳄鱼或者兔子,躺下来认真复盘堂吉诃德那些龌龊的阴谋诡计。没人会因为她把蝙蝠侠扔在这里而责怪她的,连佩斯利自己也不会。 但佩斯利已经没有力气再从栏杆上爬下去,可能连回到现实的力气也没有了。一想到之后还要去处理那一堆烂摊子,以及再一次面对堂吉诃德,佩斯利的内心便由衷地升起一股疲惫与抗拒。大概是这地方诡异的大雾顺着她后脑勺的伤口钻进她的身体,填充进她的四肢,让灵魂变得沉重而冰冷,一个劲地拖着她下坠。 两边对比,去一个充满未知的领域寻找可能会在那里的蝙蝠侠,或许是个暂时逃避现实的好机会。 ——如果她没被摔死的话。 佩斯利松开手,俯身向前,坠入了永无止境的迷雾中。 大概三秒后,在她快要靠近地面时,雾气陡然散去。但是她没有摔断脖子,而是继续下沉,直到被一大团粘稠的黑色物质包裹。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把她往上推,天然地排斥着不被欢迎的外来者。但佩斯利的态度十分坚定,排异反应阻止不了她。于是黑暗也无奈地褪去。不知过了多久,佩斯利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团耀眼的光圈,她的后背和肩膀抵着一层坚硬而冰冷的东西。某种熟悉的气息像轻柔的裙摆掠过她的眼睛。佩斯利终于摆脱了那个潮湿阴暗的阿卡姆精神病院,坠落进一个明亮的空间。 她半睁着眼睛,任由头顶的光源刺痛她的眼睛。在最开始的几秒钟,佩斯利甚至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只想着抛下一切,闭上眼睛直接睡去。 但是一阵激烈的摇滚乐声立刻吵醒了她。佩斯利条件反射地从背后摸出来一个手机。那种指甲从黑板上刮过一般的音乐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佩斯利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她一直以来用的闹铃声。 她再一次摸了摸脑后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记忆迅速回笼。她伸手遮住眼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蜷缩着躺在浴缸里。头顶仿佛神明启示的强烈光线只是浴室的灯光。 这是个凌乱的小房间,空酒瓶、烟头、安眠药和皱巴巴的衣服散落在青绿色的瓷砖地上。佩斯利捂着脑袋跨出浴缸,转头看向墙上的镜子,上面贴满了受害者照片和她喝醉时写下的蹩脚的短诗。这让她感到有些恍如隔世。 她记得这里,这是她在匡提科的公寓。在刚刚过去的那三年,佩斯利把工作之外的时间都浪费在这栋房子里。这里是供她暂时挣脱束缚,“降低道德底线”的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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