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姆绝望地捂住眼睛。他的声音在发抖,但是他必须在崩溃前干点正事:“快打电话给扎坦娜……” 阿尔弗雷德愣了三秒钟才点头:“我们或许应该给他做个身体检查。” “没错!身体检查。或许不是我们想得那样呢,达米安……达米安!” 达米安没有回话。他像一块人型的石头,僵硬地捧着那只松鼠,仿佛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这个严肃的使命。现在不只是声音,提姆·德雷克连灵魂都开始颤抖起来:“不……冷静一下。” “已经到冬天了。”达米安冷静地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温顺柔和的态度问道:“我们家的坚果还够吗?” “达米安——!!”
第101章 佩斯利回到了久违的雪原冻土。 她喜欢“回到”这个说法, 仿佛自己在世界上尚且还有一个简陋的归宿。即使她死在这里,倒在雪堆中的尸体也不会腐坏,而是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直到皮肤和头发在冰雪的腌制中变成半透明的白色, 就像俄罗斯人口中的“严寒老人”所驱使的那些白茫茫的幽灵。 冷风呼啸, 穿过遥远的山川, 将凄厉的呼号声不远万里地传到耳边。佩斯利把音乐盒与手杖放到面前坚硬的雪堆上, 随后脱下外套,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间停下脚步。 时间在西伯利亚并不是线性前进。它被冷酷的气温捕获, 被无限拉长、弯折, 最后不堪重负,冻裂成破碎的片段, 使得这片土地在一千年时是现在这样, 一千年后也是现在这样, 亘古不变。唯一在变的只有朝生暮死的生命。距离上一次造访这里未过多久, 但佩斯利已经不再畏惧寒风侵袭, 更不需要那些御寒的衣物了。 她缓慢地呼气, 看着一团蒸汽在灰色的天际间慢慢消散。她面露茫然,胸口有一大滩血迹,像别着一块暗红色的餐巾。 过了一分钟,或者是一百年,佩斯利终于有了动作。她回过头, 身后是一长串零碎的物件, 代替了她一路走来时被风雪掩埋的脚印。她记得这些是她扔的, 大部分是在维卡的屋子里找到的东西。现在这么回头一看, 她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可等她再次看向前方,又被相同的景色吓了一跳——她前面的那段路上也散落着各种文明世界遗落的物品, 歪歪扭扭地拼凑出前路。佩斯利所在的位置就在这条线的中间,既不是终点也不是起点。她记得自己是怎么向前,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后退的了。 在她即将忘记自己前进的方向时,一个突兀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其中一个方向,像是指引佩斯利的路牌。她抬腿向前,走到一半又倒回来拿起音乐盒,像捧着某个人的骨灰一样蹒跚着走到了影子面前。它看上去很远,但很快就触手可及。 随后,佩斯利看清了那个影子。一个中年男人,脑袋上的头发稀疏但整齐。他拥有长脸与宽挺的鼻子,两片嘴唇上下都留着庄严的胡须,双颊凹陷,眼圈青黑。他穿着长款的毛呢大衣,里面是深蓝色的马甲、白色高领衬衫与一条鲜红的领带。他站在道路的末端,双手插进口袋,平静地俯视着前方的一小截崎岖的悬崖。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和脚下的西伯利亚针叶林拥抱了。 “……” 佩斯利走到对方身边,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物。寒风让她的声音像一只濒死的山雀:“是我疯了吗?还是你本来就长这样?” 男人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叫我瓦洛佳。” “瓦洛佳?我能把这个名字当成你在暗示自己的身份吗?” “现在我们要谈论的不是这个,佩斯利。”自称瓦洛佳的生物全神贯注地看着悬崖上黑色的石头,“想想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佩斯利把音乐盒抱在怀里,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当然记得,你又没有老年痴呆——起码现在没有。”瓦洛佳露出他招牌式的沉思的表情,这让他拥有了某种肤浅的民族特质,人们常称它为“斯拉夫式的忧郁”。他一脸肃穆地望着远方,顺手掸掉落在肩膀上的积雪:“回想一下,佩斯利。你在与我相遇之前遭遇了什么事?” “……这重要吗?”佩斯利有些泄气。 “十分重要。” 但佩斯利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她仅存的记忆只剩下这片雪原:“或许你能给我一点提示?” 瓦洛佳伸出手,指向她怀中的音乐盒。佩斯利低头看去,在盒盖上发现了一些深浅不一的抓痕——自己的手上也有类似的痕迹,隐隐透出血色,在低温下变成了肿胀的疤痕。 幻觉一般的疼痛从手指间传来。佩斯利捡起了第一块拼图:“在这之前……我把音乐盒抢了过来。” “再往前想想,是从谁手中抢回来的?” “呃、松鼠?” “那有点太往前了——往后挪一点,这里的事情暂时和松鼠没什么关系。” 于是佩斯利努力把松鼠扔到一边(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一只松鼠):“好吧,不是松鼠……是堂吉诃德。” “没错,是堂吉诃德。你和它打了一架。堂吉诃德跟你说了什么?” 堂吉诃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像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说话。 ——“佩斯利!我不准你去西伯利亚!” 时间的碎片被勉强拼凑起来。佩斯利回到了哥谭的街道上——和西伯利亚比起来那地方简直是温暖如春。渡鸦的爪子死死抓着音乐盒的一半,另一半则在佩斯利手里。 “放手。”佩斯利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力气没有一只鸟大,但这的确是事实,佩斯利快要抓不住了,“堂吉诃德,放开它!” “不要!我受够了,佩斯利——你这段日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堂吉诃德的翅膀扑腾得飞快,“你不准、随便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佩斯利干脆放弃手上的木盒,转而捏住了堂吉诃德的脖子。渡鸦的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叫声,耷拉着翅膀落进佩斯利手中。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还记得吗?”佩斯利把它拎到眼前,“你犯了错,作为代价,和这个音乐盒有关的事都由我来处理,包括那个被诅咒的倒霉鬼。” “你已经处理完了不是吗?”渡鸦被捏得直翻白眼,逐渐喘不上气,“那家伙不会被找到了,他会作为松鼠活得很快乐的……” 佩斯利把手指收紧:“这还远远不够呢,堂吉诃德。我才不要他当什么快乐的松鼠——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得把音乐盒送回去,让他继续当痛苦的人类。” “你要送到哪里去?音乐盒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别再骗我了!”佩斯利始终没能捏断渡鸦的脖子,“……那本来是你偷过来的东西。” 渡鸦突然不说话了。它开始疯狂地扇动翅膀,用爪子把佩斯利的手抓的鲜血淋漓。见这一招没能让对方放手,它便张开嘴巴,整个脑袋向后弯折,直到身体内部出现清脆的碎裂声,在佩斯利手中迅速失去生机。鸟的尸体化成一团粘着血肉的冰冷羽毛。佩斯利把它扔到地上,没走两步就顺着墙壁跪倒下去,仓皇地捂住胸口。滚烫的血透过她的衬衫、毛衣和大衣慢慢渗出,佩斯利听到自己的肋骨与内脏被挤压时发出的声响。她颤抖着敞开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一只崭新的黑色大鸟又从她心脏的位置钻破皮肉飞了出来。 类似于灵魂被抽离的痛苦让佩斯利几乎直不起腰。重新诞生的堂吉诃德站在她面前伤心地大喊:“佩斯利!你之前那种可爱的体面去哪里了?你从来没有对我做过这样的事,说过这样的话……你准备背叛我吗?” ——回忆在这里暂停。佩斯利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液浸湿,又被冷风吹得坚硬得堪比铠甲的衬衫:“……所以这是我的血?” 瓦洛佳点燃了香烟——鬼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香烟——随后点了点头:“不然呢?还能是别人的血吗?” “我还以为自己把什么人给剖开了。”佩斯利假装自己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好方便她在半空中比划,“从下巴到肚脐,血迹正好符合。” “没有人被剖开,除了你自己。”瓦洛佳深深地吸了口烟,这个动作让他的面庞变得更加憔悴。佩斯利闻到劣质烟草刺鼻的气息,不由得皱起眉头:“等一下,我记得你是不抽烟的。” “你从来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不抽烟?” “因为我读过你的传记?” 瓦洛佳无奈地看着她:“……起码你又记起来一点东西。” 风雪迎面吹来。佩斯利试图裹紧大衣,但很快就记起来自己之前意识模糊的时候把外套扔掉了。 瓦洛佳的烟被这阵风吹熄了。他把潮湿的烟卷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则聊胜于无地捂住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这地方太冷了……不适合做人类的领地。” “这里本来就不是人类的领地。”佩斯利小声回应对方。瓦洛佳摇了摇头:“回到之前的地方吧。堂吉诃德指责你背叛了它,你是怎么回答的?” “是你、先背叛了我。”佩斯利让单词一个一个地从牙缝里蹦出来,努力撑起身体,“是你背叛我,把我当玩偶戏耍,让我变成你这出滑稽戏里的丑角……马西亚·沃克,或者所谓的杜尔西内亚,它们才是你的同伴。所以你总是神出鬼没,把我扔在一边,因为你的眼睛从来就不在我这里——你想让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吗?” 渡鸦并没有心虚,也没有狡辩。堂吉诃德只有冰凉的愤怒:“那又怎样?佩斯利,我喜欢你,但是我又不会只喜欢你一个人!什么叫‘它们是我的同伴’?你也是我的同伴啊,佩斯利。我给予你的容忍和尊重,比那群家伙要多得多!” 佩斯利的笑容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作用了,对不对?” “你为什么要这么讲!” “因为这就是事实。”佩斯利重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急促心跳,这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阻止新的邪神降生’只是你的借口,或许就是你一手促成了这件事。你不会阻止它,堂吉诃德,因为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堂吉诃德抖掉羽毛上的血珠:“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话?” “你让我替你干一些看起来正常的事,因为我只是个障眼法,用来掩盖你真正的意图。我的存在会帮你挡住那些猎人,还有猫的眼睛。只要我给沃克的工作添一点不痛不痒的乱子,你和她之间的联系就不会被发现……我太累了,堂吉诃德。所以我不想再去探究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也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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