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利微笑:“那些药也是来救人的?” “什么药——啊,你说那个。”船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个嘛,我不能伪善地说这是好事。我利用了这些生命。我活了……多少年来着?” “一百四十六年。” “对,一百四十六年,对人类来说有点长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唯一学会的道理就是:人的情感转瞬即逝,所有关系都是脆弱的。陌生人、朋友、爱人、父母子女,都可以自相残杀。我想拥有一个安全的,稳固的组织。既然普通关系不可靠,那我就让所有人拥有同一个意识——说到底,人类这种东西,只会对自己忠诚。把他们对自我的认知改良一下,我就能把这份忠诚据为己有。” “这是为了……给你的神献祭?” “哎呦,你说得太严重了——都是为了我自己。我能活这么长可是有代价的!”船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至于所谓的献祭,我不能多说。毕竟你是来阻止我的,对不对?” 佩斯利耸肩:“而你要来阻止我阻止你。”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船长叹了口气,“那只黑色的小鸟不在你身边,要不然我可不敢露面。要是被它看见,我的麻烦就大了……我只有一个很小的问题。”船长把空酒杯放在佩斯利身前,“你的渡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佩斯利认真思考了一下:“老鼠很喜欢它。所以我猜它是老鼠之神?” “哈哈!老鼠之神!什么东西都能当个神呢!”船长放声大笑,然后低头揉揉眼睛,“不是……老鼠不是最可怕的部分。它可以操控武器!”船长突然亢奋地抬高声音,“让枪械变成一堆废铁!想想看,只要它愿意,整个世界将没有核威胁,我们可以回到冷兵器的时代,打一场仗能少死多少人!”他摸了摸修剪整齐的胡须,幽深的眼睛盯着佩斯利,“你们明明可以做出伟大的贡献,却要在这个烂地方苟延残喘……连恩,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拯救几条生命?要我看,所有被子弹击中,被炮火炸死的人,都该算在你的头上。” “哇……你想得真远。”佩斯利歪着脑袋与船长对视,“看样子你什么都知道,除了渡鸦的身份。” 船长摇摇头:“我不在乎你们给我搞的那些小破坏,孩子。哥谭是个小地方,我的船只会在这里停半个小时。如果我真的要事无巨细地掌控一切,早就该发疯了。” “除了哥谭,还有别的地方?” “这我可不能说。”船长慢悠悠从口袋里抽出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很像几十年前西部电影的主角会用的那一种。他把子弹一颗一颗填进去,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不要想着你的那两个同伴能和你里应外合。我的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船长用衣袖擦了擦黄铜制的枪管,吹掉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有些惋惜地看着佩斯利:“我欣赏你,孩子。如果我能得到教育你的机会,你一定会和马西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真喜欢小姑娘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样子。” 佩斯利听完他的话,面色平静:“……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个码头的浅水区下面放着一个坐标。” 船长的动作停滞了。 佩斯利伸出手,把那个酒杯举起来倒扣在桌上:“猜猜它的目的地在哪里?” 一阵巨大的震颤传来,随后是木头和金属被一股巨力挤压时发出的声音。庞大的船只发出惊讶的沉吟。雨越下越大,海浪越来越汹涌,但那个黑洞洞的货船在顷刻间消失了。空无一物的港口像无法餍足的大嘴,但留下的只有空虚和寂寥。 下一秒,长长的货船从西伯利亚的冻土中猛地钻出来,仿佛雨后的竹笋。雪块与干燥的空气共同吞噬了船只解体时的巨大声响。不远处的几只香獐被惊得从树丛中跳出来,跑出去老远又回过头去看,只看到钢铁铸就的人类造物不知所措地竖立在那里,来自遥远大西洋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船身上落下来。 佩斯利差点被驾驶室后面的铁柜子撞死。她头晕目眩地翻滚了两圈,领子上传来一阵牵扯感。随后,她被人从船舱中拎出来,顺势倒在厚实的雪地上喘气。 “阿什瓦塔!你说得对——那地方真有个坐标!”维卡从远处跑了过来,“太怪了!我什么时候设置的?” 佩斯利打了个冷颤:“谁知道呢……或许你当时想把站在码头上的某个人直接绑架走?” “我以前真是个天才!” “嘿!”红头罩在前方大喊,“快看。” 佩斯利勉强睁开眼睛,一片柔软的东西落在她的眼睫。 ——香槟色的花瓣。 磅礴的,缤纷的花海从某个被撞烂的集装箱里喷涌而出,瀑布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茫茫的白色与灰色组成的极寒之地,这些曾被小心呵护的花脱离了泡沫纸箱的束缚,以破碎的姿态洒落在冻土上。佩斯利躺在雪地里慢慢抬起手,花淹没了她。 三个人狼狈不堪地站在轮渡旁。他们都没有说话,但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不论如何,美好的东西总是值得驻足欣赏的。
第44章 北极圈内的气温自带精神攻击。暴露在风雪中的人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寒冷, 而是危在旦夕死到临头的觉悟。 佩斯利躺在雪地里不想动弹。五颜六色的花朵轻飘飘地落在身边,给她一种温暖的错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维卡脱下身上那件厚重的羊毛大衣, 兜头罩住佩斯利:“看你脸色都发白, 别被冻僵了。” 红头罩见状也把皮衣脱下来扔给佩斯利:“不要躺着, 快点站起来。” “……” 佩斯利很想立刻起身, 但是同伴们半湿的外套像石头一样压在她身上, 说不上多暖和,但是挺沉。她吃力地坐起来, 把两件衣物胡乱套在身上, 缩在里面瑟瑟发抖。她看见另外两个人穿得也很单薄,不免有些疑惑:“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地方冷吗?” “怎么会?大家都很冷。”红头罩语带嘲笑, “但是我俩顶多被冻伤, 你看上去是真的会被冻死——中情局的人都这么弱不禁风吗?” “是啊, 谁让中情局就是一堆坐办公室的。”佩斯利毫不犹豫地点头, 反正她自己也挺讨厌中情局, 有什么黑锅都可以往那边扣。她摸到维卡的大衣口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对方一直随身带着的酒瓶,里面还有薄薄的一层威士忌。 “嘿!维卡!”佩斯利举着酒瓶朝前方大喊,“给我一点你的酒!” 维卡一边走向那艘插在地里的船,一边朝后摆摆手, 另一只手则忙着拆下头上的绷带。佩斯利抿了一小口, 感到一团灼热暴烈的火焰钻进了口腔, 一路烟熏火燎地划进食道里。她被呛得猛咳了两下, 胸膛很快暖和起来,相对应的脑袋也有点发晕。一想到这瓶酒已经被维卡当饮料喝掉了大半, 佩斯利不由得对她的酒量肃然起敬,连她发酒疯都可以稍微理解一下了。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雪地里杵着的船终于不敌引力的作用,侧翻着倒了下去,压断了好几排雪松,集装箱一个接一个地掉出去,一时之间雪雾翻腾。几个幸存的水手从甲板上滚落下来,像塑料模特一样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红头罩走过去轻轻踹了两脚:“这些家伙怎么了?真被冻死了?” “只是不敢动罢了。”维卡用手掌遮住冰冷的阳光,抬起头查看四周,蹙眉思索着什么。 “什么叫‘不敢动’?” 维卡很不耐烦地翻白眼:“不敢动就是不敢动。他们的身上有不属于这里的印记,怕被这里的东西发现。” “……谁?” 维卡转过头,冷冷地盯着红头罩,把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她苍白的皮肤和浅淡的瞳色仿佛和白茫茫的荒原融为一体。随后,维卡皱着鼻子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多想想保尔·柯察金,人类。问得越多,死得越快。在这块土地上,你们才是异族。” 红头罩冷笑:“原来如此——那你是什么种族?” “你管不着。在这等着,我去取个东西。” “什——你去哪取东西?” “我说了你管不着!别跟着我!”维卡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指着他的鼻子:“看好阿什瓦塔,呆在这别动,也别让她死了。” “哪那么容易死!她是玻璃做的吗?我说你……”红头罩话说了一半,余光看见佩斯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她停在原地看着他,再看看越走越远的维卡,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些花在……船头。”她的脸颊泛着一层病态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随手把手上的酒瓶塞到红头罩怀里:“你真该试试这东西。” “等等,先停一下——你喝醉了?”红头罩看了眼酒瓶上的标签,发现上面写着的文字歪歪扭扭的根本看不懂,“……这是酒吗?” “放松,亲爱的。”佩斯利冲他微笑,“有什么好吵的?——我没喝醉,只是头有点晕。以前我可是全组的酒精之王!一口气喝一排伏特加,干倒八个特警!就这么一口不会有任何影响。”她自信满满地摇头,走路却明显不在直线上,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船。 “哈哈。没有影响。”红头罩心如死灰,“太好了,现在我不仅要防止自己发疯,对付一群非人类,还要照顾一个醉鬼,我好爱我的工作。” 走在前面的佩斯利立刻接话:“我好讨厌我的工作!” “你还记得起来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佩斯利走到某个集装箱前,缓缓蹲了下去。 “我得找到柴油发动机……”她喃喃着把集装箱里剩下的鲜花和纸箱全扒拉了出来,从中摸出一朵橙色的藤本月季,盯着花朵出神。那只是个半开的花苞,在强烈的撞击之下蔫巴巴的,但明亮的颜色夺人眼球。 红头罩也蹲在佩斯利对面,仔细观察她的状态:“怎么样?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佩斯利没有说话。片刻后,她非常自然地把花揣进口袋里,继续在箱子里挑挑拣拣。 “……”红头罩深吸一口气,疲惫地合上眼睛:“你只是想把好看的花捡起来拿走,是不是?” 佩斯利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别戳穿我吗?——你喜欢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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