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呆滞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慢吞吞地收起自己的汽车,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佝偻,肩膀高低不平,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大概是小儿麻痹留下来的后遗症。等到安德鲁爬上楼梯,沃克太太已经把整个客厅收拾得焕然一新。她拿出一盏精致的玻璃茶壶,替佩斯利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马丁其实很聪明,他只是不愿意说话。”沃克太太一边倒茶一边向对方解释。这套说辞她大概重复过很多遍了,听上去格外流畅:“……而且他很懂事,总是安安静静的陪在我身边。他就喜欢摆弄那些小模型,每年圣诞节他爸爸都会送他一整箱,现在房间里都装不下了……”她说了一大堆,佩斯利则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仿佛只是个跑过来寒暄的客人。很快,沃克太太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闭上嘴,窘迫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就是改不了说废话。” “没关系,沃克太太。是我不打招呼就过来,太失礼了。” “你可以叫我安妮特。”安妮特坐在佩斯利身边微笑。马西亚的坐姿也很像她的母亲,脊背挺直,仿佛随时崩着一根弦——这两个人的相似度有点太高了。 佩斯利装模作样地拿出笔和本子,扶了扶眼镜:“那么,安妮特,能跟我聊聊马西亚吗?” 安妮特的眼睛看向别处,露出了一点怀念而忧伤的神色:“马西亚……我已经快十年没见过她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哥谭。她和她爸爸的关系不太好。安德鲁出生后,我也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但是你知道她被捕了。”佩斯利随手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圆,“据我所知,哥谭的警察似乎没有找过你们。” “她在监狱里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安妮特的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裙子上的花纹,“都过了……四年?还是五年?马西亚从来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她问了我们的近况,还特地问候了安德鲁。我以为她打算跟她爸爸和解了,但是她却告诉我她因为杀人入狱,马上就要被送去精神病院……这太可怕了。” 安妮特的眼睛里蓄起一层泪水。她伤心地摇摇头,用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眼睛。安妮特·沃克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即使是在难过的时候也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她习惯性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又不显得虚伪。数十年的养尊处优和不谙世事让她很难产生特别强烈的负面情绪。佩斯利突然注意到了安妮特说话的语气,轻盈而缓慢,马西亚就连那种音调都模仿了出来。 或许安妮特没有说谎,但她显然对马西亚入狱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 “马西亚跟你说过案件的细节吗?”佩斯利又在纸上画了个圆,“她受到的指控很严重,或许会向父亲寻求帮助?” “唉……我也多希望他能帮帮自己的女儿。”安妮特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这是为了掩盖突如其来的愤怒,“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但是他却让我假装不知情,因为他在准备竞选,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住在精神病院的孩子。警官,如果他在家,绝对不会让你进门的。他就是那种——”她话说到一半,讳莫如深地停了下来,“……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好吗?” 佩斯利摇头:“我不会泄露隐私的——说到底,沃克先生就是纽约警局出身,也算是我的顶头上司。”——掌握着所有小警察的生杀大权。 这句话显然让对方安心许多。安妮特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她把手帕攥在手里,有些犹豫地问道:“马西亚她……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佩斯利抬起头:“什么?” “她不是杀人犯。或许她只是交了一些坏朋友,一不小心就做了错事。” 佩斯利慢慢合上本子:“……坏朋友?她之前交过坏朋友吗?” 安妮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也要写在你们的档案里?” “或许吧——如果能写进去,之后的假释官会评估相应的情况。如果马西亚真的有难言之隐,或许她能早一点获得自由。” 安妮特立刻站起身,引着佩斯利走向那个挂着十字架的壁炉。口中念念有词:“上高中前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文静听话,成绩也很好。大家都说她以后能上医学院。”她拿起壁炉前的一张照片递给佩斯利:“那个时候我们都想不到,她会变成那样……” 这是十几岁的马西亚,她穿着一件银色的小礼服依偎在安妮特身边,脸上挂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笑容,看上去恬静而温柔。 “但是她在学校里被带坏了。”安妮特难过地捂住胸口,“我当时就说过,让她去私立学校,起码那里的孩子和她是一个阶级的。但是她爸爸坚持把她送进中城高中,她在那里和一个……克林顿区的女孩成了好朋友。”安妮特拆开相框,在合照的下面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这大概是在高中同学的聚会上拍的,马西亚坐在边缘,侧着头和身边的一个红发女孩说着什么。 “就是她。艾菲·罗兰,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安妮特指着那个陌生女孩,“我不歧视穷人,但是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她又半路止住了话头,随后强忍的泪意转过身去。 “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佩斯利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你确定她们现在还联系吗?” “我不知道。但是马西亚就是被她挑唆才和她爸爸闹翻的。”时隔十五年,安妮特仍然对此愤愤不平,“我一开始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虽然不怎么体面,但是很讲礼貌。我们经常请她吃饭。她的回报却是抢走了我的女儿!” “‘抢走了’你的女儿?”佩斯利看着安妮特,“……沃克太太,艾菲·罗兰,是马西亚当时的女友吗?” 安妮特的脸色变红了。她捂着额头又坐回沙发中,像个表演歌剧的女演员:“……警官,我对那些同性恋没有意见。况且年轻的女孩总是把友情错当成爱情。但是她爸爸……非常生气。是的,或许她们两个现在不再联系,但就是因为遇见了罗兰,马西亚才变了个人。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家。”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她太过分……太过分了。” 佩斯利把照片重新装回相框中,随口问道:“罗兰住在克林顿?” “第三十七大道,五十五号,202室。”安妮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去找过她,但是她把我的马西亚藏起来了,还一脸无辜的样子。那个……”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佩斯利:“绝对是她!如果没有她,马西亚不会变成那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如果警察知道这件事,会给马西亚减刑吗?” “判决书已经下来了,所以不行。”佩斯利收起本子和笔,顺手把眼镜摘下来,那东西压得她鼻梁疼。 “可是你说过假释官会……” “那也得等马西亚通过精神评估才有可能。”佩斯利看了眼手表,时间还够她再跑一趟。她站在壁炉前看着安妮特·沃克:“感谢你的配合,沃克太太。我得走了。” “——她那天打电话,其实是在求助,是吗?”安妮特悲伤地问道,“如果她爸爸能……” “干预司法程序是重罪,安妮特。”佩斯利叹了口气,“沃克先生一定知道后果。或许她也只是想念你们了。” 安妮特没有说话,佩斯利也不再看她。她走向玄关,推开门,来到明亮的室外。明明离得不算远,哥谭和纽约的天气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也说不准,或许在哥谭的某条社会地位较高的街道上,阳光也会像现在这样温暖明媚。 但佩斯利必须向下走,走到更阴暗的地方。 ————— 在许多案例中,亲密关系往往是进入邪-教组织的开端。 年轻气盛不懂得分辨是非,被喜欢的人拉着入教,在其中感受到了别样的家庭氛围,最后切断了和真正的家人的联系,彻底被邪-教控制——这已经是大部分受害者的标准流程了。按照目前所得的信息,这个过程套在马西亚·沃克身上似乎也没有违和感。 现在,佩斯利得去寻找艾菲·罗兰,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有钱人不太喜欢的克林顿区地处曼哈顿岛中西部,那地方的流动人口比例和犯罪巷差不多,但佩斯利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 ——可惜她的运气不太好。 安妮特给的地址现在已经一片荒凉。掉漆的电话亭歪歪扭扭地站在路边,公寓楼的墙壁上画满了涂鸦,几乎找不到一扇完整的玻璃窗。佩斯利站在楼下等了一会儿,除了一个躺在门口的老乞丐,这地方似乎没有别的人住了。 她走到乞丐面前,对方似乎早就在等她过来,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佩斯利递给他一张钞票:“请问这里的住户去哪了?” 老乞丐颤颤巍巍地接过钱塞进怀中,然后发出虚弱的声音:“什么?” 佩斯利的腰伤让她没办法蹲下来。她只能提高音量:“我问,这栋楼的住户去哪了?” “什么?” 这下佩斯利明白了,不是声音太小,是钱太少。她又加了一张钞票:“现在能听清了吗?” 乞丐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几年前被赶走了。” “被谁赶走的?” “……”乞丐瞥了她一眼,耳朵又出了点问题。 佩斯利干脆把钱包里的钱都递了过去:“先生,接下来的五分钟,你可以暂时恢复听力吗?” 乞丐拿走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一群毒贩把这地方占了。”乞丐数了数今天的收入,满意地点点头,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整个片区都是,没人敢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走路。” “但是你能在这里大摇大摆地乞讨。”佩斯利盯着他的脸,“你和那群人很熟吗?” 乞丐笑了两下:“还行吧。最近他们惹上麻烦,都不来了。” “或许你知道原来的住户现在在哪儿?” “我就是原来的住户。”乞丐咧开嘴,“我只知道我在哪,剩下的就不知道了——可能死了吧。” “你认识艾菲·罗兰吗?” “什么?” 佩斯利有点不耐烦了:“五分钟还没过呢。” “不不,我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字——什么罗兰?” 佩斯利不再问问题。她后退两步,看向202室的窗户,似乎已经荒废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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