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沉默着攥紧了手中的面具,他挨着将这一排的面具全都掀开。无一例外,面具的后面都钉着一副没有上色的胸像。戴着流苏耳坠的清水镜,闭着眼睛的清水镜,将长发盘起的清水镜。 浓郁到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爱意让夏油杰感到由衷的不适。胸腔里灼烧的感觉愈发强烈,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面具,清楚地知晓他的嫉妒比这朵艳红的芍药还要更加热烈。 所以,画下这些的人,每时每刻都陪伴在清水镜的身边吗? 那个小森青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仆,其实是深深地爱着她的清水小姐吗? 夏油杰见过小森青和,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女仆。她的目光不管何时都落在清水镜的身上,就好像想要把她的清水小姐锁进自己的眼眶。 一段被丢在角落里的记忆忽然破土而出,他猛然想起上次清水镜和早川凉子切磋时,小森青和站在角落的样子。她用自己的双手框住了清水镜的身影,像是捕获一只蝴蝶那样缓缓合住了自己的掌心。 夏油杰回头看向清水镜,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什么来。 面对这样汹涌的情感,满腔的爱意,作为被爱着的人,清水镜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呢? 夏油杰期待着他看不到一丝动容,这样的话就能清水镜对制作这些的人没有丝毫感情。但夏油杰又期待着能够看到一丝动容,起码让他知道,清水镜也是会被打动的人。 但是她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清水镜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幅她簪着红芍药的胸像,然后走向了另一面墙。这张面具斜对面的墙整个都被一块巨大的幕布盖住了,她伸手拽了两下没有拽动。像是有些不耐烦,清水镜干脆用了自己的咒术。 幕布被分解消散,幕布后被遮挡的东西也全都露了出来。 这面墙比挂面具的那面墙稍微狭窄一些,但却一比一还原地画着两个人。左侧是五条悟,右侧是夏油杰。画上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脸全都被红色的颜料涂得面目全非,不仅如此,五条悟双眼的部分还被人用某些尖锐的器具完全刮掉了。 整面墙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去死’两个字,甚至连画上都是。 清水镜无暇欣赏画工,她指着墙上叠在一起的那些字转头:“眼熟吗?夏油杰。” 整个房间的地板上都铺满了驱邪用的符纸,踩上去的触感好像踏在新落的雪上。夏油杰跋涉过这片雪地,来到清水镜的身边。他有点没办法凝神,就算是直面小森青和对他的恶意也没办法削减她对清水镜的情感给他带来的震撼。 那些胸像的右下角甚至标注着时间和按顺序排列的号码。那张簪花的面具在整面墙中间的位置,编号就已经排列到1320了。所以还有更多的面具存在,只是没有被挂在这里罢了。 夏油杰迟迟没有回答,这引发了清水镜的不满。她回首,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夏油杰的腰带。在他作出反应之前,清水镜勾着他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扯近。 两人之间那点被夏油杰刻意留出的距离在此刻分毫不留,他的鞋尖就卡在清水镜的脚边。腰带上的力道松开,清水镜的手顺着他上衣的扣子一路上移,准确地揪住了他的领口。 视野被拉低,夏油杰的一只手撑在墙上,重心压低但他还是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收紧的领口舒服了他的呼吸,于是他鼻腔里全都是清水镜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油杰总觉得自己嗅到了芍药花的味道。曲起的指节顶着他的喉结,清水镜的眼睛在咫尺之间。 这个动作有些暧昧,就像是清水镜在向他索吻。夏油杰的喉咙发痒,他觉得自己的胃囊里抽条了一朵花,绽放的部位正好在他的嗓口。他甚至有些担心,如果现在开口,清水镜是不是会看到他口中正有一朵娇艳的花在绽放。 夏油杰的喉结滚动,清水镜没再看他,她伸出另一只手推着他的侧脸将他的面颊转了过去。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这块墙壁上。清水镜的指尖滑动,落到了一串扭曲的字符旁。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太正常,像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安宁:“这些字,你眼熟吗?” 的确很眼熟。 整片大红扭曲的字堆叠在一起让人觉得头晕目眩,但是若是单独看的话,笔锋和走势就变得清晰起来。夏油杰确认他见过这些字,时间从此刻开始倒退,夏油杰翻阅过每一个瞬间的记忆。 时间终于在倒退到清水镜入学那天时停格。 准确来说,他不是见过这些字,而是见过这个人写下的其他字。 不只是他,悟、硝子、清水镜也都见过。 那件脏污破损的银色振袖上用血写下的【亲爱的清水镜小姐,希望你会喜欢。】显然和墙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去死】出自同一人之手。 清水镜松开了夏油杰的领口,她倒退了两步,在屋子的正中央站定。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盘旋的风从屋内刮过带起了满地的符纸,窗帘鼓起像一个浮动的气球。 飞舞的发丝在空气中缭绕,无数道黑色的丝线将夏油杰的视线填满。清水镜逆着光回头,她的脸在光影下变得非常虚幻。身后是一整面墙神色各异的面具,却没有一个能对上清水镜现在的表情。 冷硬的外壳在这个午后龟裂,她的眼底流转过无数种情绪,最后定格在面孔上的只剩下迷茫。 不知道是在问她自己还是在问夏油杰,清水镜呢喃出声:“她为什么会有卷卷的手鞠球?” 那一只和人头一起送来的,装在她行李箱里的手鞠球。在看不见未来的破败小屋里,她用那些颜色暗淡的线一点一点缠出来的手鞠球。在她来到五条家之间,那颗丑陋的球是妹妹唯一的玩具。 她不舍得开灯,所以借着窗外透进的月色照亮。断腿的凳子,从垃圾桶里的杂志上撕下的残缺不全的图样,只有这些线是新的。 来五条家之前清水镜对年幼的妹妹承诺了很多,吃不完的黄油土豆、每天都去游乐园、永远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美好的未来。到最后唯一实现的,只有最落魄时应下的一颗手鞠球。 所以为什么小森青和会有妹妹的手鞠球?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清水镜有些急切。脚下的符纸被她踩得发皱,她来到夏油杰的身前。清水镜的脸上有所期冀,抓着他的手却一直在发颤:“夏油杰,你还记得我行李箱里的那一只手鞠球吗?就是,我到高专的第一天。” 满地滚落的球令人难以忘怀,夏油杰轻轻点了点头。他反手握住了清水镜的手,犹豫着要不要给她一个拥抱好让她安定下来。 没给夏油杰多少犹豫的时间。 “你们在干什么?”五条悟出现在敞开的房门外,他脚步匆匆,眉梢的喜悦还没落下,转化成恼怒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 但他的质问没有继续下去。 五条悟走进了屋内,他看到了所有的一切。这间屋子里除了一点点清水镜的咒力残秽之外全都是另一个陌生人残留的咒力。 面具、墙上的画、清水镜迷茫的表情、她和夏油杰这次毫无遮拦就紧紧交握的手。 五条悟站在画着他和夏油杰两个人的墙前,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开出玩笑来的:“啊,看来杰也跟我一样令人讨厌嘛。” 气氛确实稍有缓和,清水镜若有所思。她松开了夏油杰的手,朝着房门走了两步之后五条悟扯住了她的手臂。 虽然刚才夏油杰和她亲密的样子令他如鲠在喉,但他现在的心情总体来说还不错。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害怕的吧,小镜只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子而已,平时表现得再怎么独立,也是会有需要依靠别人的时候。 因为他没有陪着她走进这间诡异的房间,所以小镜才靠在夏油杰的身上。 五条悟闭了闭眼,其实会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全都是他的错。 更何况,包容自己的妻子是不需要理由的。 刚刚家主找他去的时候已经定下了他们确切的婚期。比他所期望的还要早,家主做出了会让他们尽快完婚的承诺,在此之前会郑重地举办订婚仪式。 他并不是很喜欢热闹,但是如果是和镜站在一起的话,被他们多看几眼也没关系的吧。 五条悟握着清水镜小臂的手下滑,松松地卡在她的腕间。想要分享的欲望被他强制压下,只是看着清水镜的脸五条悟就忍不住想要微笑,他揣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握紧了那枚鸽血石的戒指。 他突然想到,在举办仪式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先求婚呢? 脚边的符纸被他一脚踢散,五条悟轻咳了一声,他没有再看清水镜,甚至收回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咳,那个老头子让你现在过去一趟。” 清水镜“嗯”了一声,抬脚朝着门外走去。 跨过门框的那一刻,五条悟忽然又叫了她一声。 她转过头,视线扫过五条悟和他身后面色不太好的夏油杰后重新回到了五条悟的身上:“还有什么事吗,悟?” 好像她刚才表露出来的脆弱和彷徨全都是假的,夏油杰甚至觉得她大概是戴上了墙上挂着的某一只面具。他跟着清水镜一起看向五条悟,但是悟却没说出什么内容。 他双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夏油杰再读不出此刻清水镜的心境,但是却能够看出悟的兴奋里掺杂着几丝紧张。 最后,清水镜走出了那扇门。 家主的院子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清水镜敢说她被家主召见的次数甚至比五条悟都多。脚下的台阶和从她离家之前好似没有什么不同,但偏偏她再次踏过的时候却觉得这感觉有些陌生。 她的手放在门上,在推开的前一刻有些犹豫。 清水镜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情绪,但是她的脑子已经够乱了。她站在原地,甚至有些呆滞,好像是否拉开这扇门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进来吧,小镜。” 家主的声音与她拉开面前这扇门的声音重合,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院子上方四四方方的天困着绚烂的云霞。清水镜没再迟疑,走进了室内的阴影之中。 是很出人意料的开头,她的坐垫没有像以前一样就放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而是摆在五条悟常坐的位置旁边。 清水镜有些不太想坐,她磨磨蹭蹭地跪坐好,裙摆上的褶子有的外翻有的闭合乱成一团。 家主在身侧的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没有任何的铺垫,他的话直白地让清水镜有些措手不及:“小镜,你是不是很讨厌五条家。” 清水镜缄默不语,点头和摇头都不对,她的情感是如此复杂没办法给五条家一个清晰的定义。 不过家主好像也没有非要她说出一个答案来,他的视线从棋盘上转移落回了清水镜的肩头:“纵使我有万般不是,五条家有万般不对,可是悟那孩子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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