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复而抬眼:“还有如我这般,生来只为了练剑,别的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我一生所求剑术的极致,也愿意为了寻找合格的对手而放弃一切。” 西门吹雪继续说:“你我初见时,你哪一种人都不是,剑在你腰间,和路边随便折断的树枝没有区别。如今我见你,你仍是哪一种人都不是,而我却觉得,你能做我的对手。” 他的目光清寒,看得辛渺一愣,眨了眨眼,表情很镇定,但随即就显然露出了几分呆像:“等等……不是,你想和我打?” 有点震惊了。 她警惕地坐直了,随后又扯了扯嘴角:“谢谢你抬举我,不过真的不必了。” 要是陆小凤说要切磋一下,那她要是有兴致了说不定会答应,感觉只是朋友间玩笑,但是西门吹雪……她感觉那么一定得有一个人死了才会宣布结束。 西门吹雪看着她连连拒绝的模样,脸好像更冷了一点,坐在原地不动,两方都同时生出一种无法交流的无语。 好在此刻陆小凤回来了,他急匆匆地扑进来,嘴里压低声音:“我看这喜春坊是有点蹊跷,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了?” 她一问,陆小凤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一般烟花之地,总有些提供给客人的……助兴之物,可是这地儿也太吓人了。” 他刚才去更衣,结果居然在外头就碰见两对野鸳鸯,看起来神智非常不清醒,不然也不会在路边上连人都不避,哪怕此地是秦楼楚馆,但是再如何也不能脱光吧!好在夜色之下灯烛不是很亮,他看见大片肉色就吓得用轻功飞到一边去了。 陆小凤皱着眉头:“而且味道也太大了,这么浓的酒味也掩盖不住一股又呛又辣的怪味。” 辛渺一愣,老实说,这描述听上去很耳熟,又是在喜春坊,她抿了抿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就找到了一种大眠花粉的关键证物。” 二人视线一对,辛渺忽然说:“我觉得今晚藤颇塔吉不会来见我。” 她脸上毫无沮丧之色,垂下眼眸只几个呼吸,辛渺忽然举步往外走去,她推开门,看着远处楼阁灯火辉煌处,伸出一只手来,流光在她指尖闪动着,只是隐约。 风声骤起,呼呼地穿堂风而过,这夜风半点不温柔,片刻后就怒号着顷刻间将檐上的灯笼吹得连片熄灭,惊叫声很快传来,人们骤然陷入昏暗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客人们抱头鼠窜往外逃去。 一股邪风吹得人心惶惶,但也很快停了。 辛渺乘着这昏暗,抬脚就往楼上走去,也无人来拦她。 楼阁之上,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凉风拂面,却吹不散辛渺鼻尖萦绕的大眠花粉味。 她一路走来,除了脂粉气,就是大眠花粉的味道,这气味遍布整个喜春坊,或浓或淡,出现在香炉,酒水,甚至是姑娘们身上的香囊里。 她走到这房间里,纯粹是循着味道最淡的方向。 以前藤颇塔吉在院中搭帐篷,颇有西域风情,如今她却住在高楼上,就是为了吹风散味——喜春坊发生了什么,这地方如今已经被这害人的东西沁透了,她不像是会沉溺其中的人,如今来到她的房间,辛渺反而觉得她或许是有意离得远些。 难道是有人强迫她? 辛渺原地站了一会儿,举步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语气从容:“你今日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舞女的脚步声简直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床帐帷幕被风轻轻地吹拂着,纱帘飘动,藤颇塔吉的身影像鬼魂一样从影子里走出来,脂光粉艳,容色动人,目光幽幽地望着辛渺叹了一口气。 “我没料到你原来是个这么缠人的性子。”曾经的辛渺一望便知,是个腼腆而体贴的柔软人,好久不见,她这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硬样子反而令藤颇塔吉吃惊。 “对不住,我今日不是来找你叙旧,而是有不得不查的事情。”辛渺坦诚相见。 “真是因为我预料到这样的麻烦,所以才避而不见,免得坏了交情。”藤颇塔吉施施然坐在她对面,距离颇远,也不与她虚与委蛇,笑容艳丽却疏离。“不过看在当初的份上,我还是想多劝你一句,不论是王府派你来查什么,你最好都一概不要插手太多,免得出不了这个门。” 她的话中不乏火药味,态度不善,可是辛渺的神情却一直都维持在一个比茶水还淡的平静中。 藤颇塔吉的眉毛皱了一瞬,依然维持着强硬冷淡的做派:“如今哪怕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给你撑腰做后援,恐怕也来不及救你,哪怕是江湖顶尖的高手,也无法与鬼神比拟。” 辛渺几乎是瞬间就领悟到这威胁背后的提醒,她抬手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轻轻地放下茶杯来:“在此之前,我想解释一下,我并非受命于任何人,不论是王府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有驱策我的能力,只是我自己深陷其中,我来是为了我自己而已,他们也不是来为我撑腰的。” “而且鬼神之谈……” 辛渺不知道她该对此表达什么意见,这世界上离这些鬼魅魍魉最近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你若见过所谓的麟主娘娘,或者红花教中人,还请你为我引见……” 话音未落,藤颇塔吉就豁然起身,脸色阴沉地说:“你还是走吧。” 她刚说完,四面的窗户就接连砰砰砰关上,似乎是被风吹的,屋内烛台的灯笼也顷刻摇曳着熄灭。 不过如今辛渺目力非凡人可及,哪怕是骤然落入黑暗,她也几乎没有动摇,因此,在利刃冲着她的面门砍来时,她抬手发动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直接以指力将面前的长刀抢过,往侧旁一甩,长刀顷刻脱手,锵然刺入墙边摆放的黄花梨橱柜中。 她起身,迅速弓下腰,贴近了桌面,无声无息地伸手拽了一把藤颇塔吉的胳膊,才没让她从凳子上跌落。 屋里有三个人。 除了她和藤颇塔吉,还有个高手,很厉害,她弯腰这一下,正好躲过对方的掌风,声势吓人,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后脑勺上面掠过的掌风,比刚才的长刀厉害得多。 藤颇塔吉的惊叫声在黑暗的屋子里,很容易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辛渺站起身,拽着藤颇塔吉后退,一息之间就躲过了两三掌,招招凌厉,全是奔着取人性命来的。 但她另一只手还不忘提起桌上的茶壶,辛渺无声息地躲过对方的攻击,一甩就把藤颇塔吉甩进了床帐里,她跌落进软绵绵的床铺中,一边尖叫一边喊:“是谁!你竟敢——” 在藤颇塔吉充满恐惧的怒喝中,辛渺已经在黑暗中捕捉到那个人的身影。 看着像个很年轻的少年,身形消瘦,最多只到她胸口。 辛渺没有什么犹豫地一脚过去,踹到对方接连退了几步险些跪倒时,她像个鬼一样欺身而上,手轻轻地拽住了对方的衣领,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人砸向屋顶,噼里啪啦的碎瓦片落下,屋顶上瞬间多了个大洞。 今天月色极亮,明亮又皎洁,洒在屋瓦上像是一层霜。 月光像是水一样,将喜春坊的糜艳灯光和脂粉气混着大眠花粉的味道一扫殆尽,辛渺跃出屋顶,裙裾在夜风中摇晃,她甚至觉得有些心旷神怡。 现在的屋顶上不止她一个人,那个掌风凌厉的少年站在几个蒙面黑衣人身后,面色发白,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辛渺发现是她认识的人,刚刚的好心情一下子像是泡泡一样消失了。 给自己起了个威风名字的小乞丐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她,也许是因为当初吃了她的包子,因此现在脸上的表情除了恐惧和疼痛外,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和心虚。
第181章 牛元帅自然是记得辛渺的,这个漂亮的姐姐给他买过热乎乎的包子。 他是个小乞丐,能活到这一天,自然是挨过许多打,也受过好心人的怜悯,他这样在底层挣命的孩子,自然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好人面前自然是要卖乖讨好,让对方能更动一动恻隐之心才好。 但要让他发自内心的感激,乃至痛哭流涕,那是绝无可能的,牛元帅就像野狗一样长大,不会有人闲的没事教给这样的孩子礼义廉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在受别人恩情时,反而有时候想起来自己挨打受欺辱时的卑弱可怜,总有一股子蛮荒的野火从心里烧着,嘴脸可鄙地在心里近乎是忘恩负义地想:这世道践踏了老子,吃点喝点都是该我的! 牛元帅进了丐帮也一样是最底下的小乞丐,讨饭被人嫌弃驱赶,还要给上头的人剥削,无论是钱还是粮,总得叫收几成去,他自然也偷奸耍滑,学得个混不吝。不过他大了点之后,也有更小的乞丐做他的小弟了,一串大小孩子被他领着,走街串巷地讨饭,讨钱,他抱着个脸上长了斑的丫头给那些太太磕头,说这是他妹妹,总能轻松得些剩饭和铜板。 不过这样的混日子也有到头的一天,天灾加上动荡,便更是无形地挤压了这些虫豸般苟活的小乞丐,哪怕在城里还是讨不到什么吃的,他死皮赖脸豁出去了,也只得了一碗馊饭,引得两个乞丐来抢,牛元帅身边的孩子们把他视作主心骨,他偶尔打骂这些小萝卜头,他们还是要叫他哥哥,跟在他屁股后头走。 牛元帅三五天没吃饭了,对方一巴掌下去,他嘴里就有了血味,昏迷在地上。 昏着时,脑子里嗡嗡响,还听见那几个小孩子喊着哥哥扑上来,骨瘦如柴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等他醒过来,他的‘弟弟’‘妹妹’全都没了气,他那个年纪最小的妹妹被踹断了脊梁骨,长满了红斑的脸上满是灰泥,她瘦得脸颊凹陷。 牛元帅倒在地上一天,晚上的时候,红花教的人救了他。 他素来没有感恩之心,但是教里的人愿意帮他挖个坑把弟弟妹妹们埋了的时候,牛元帅跪下去磕了三个最真心诚意的响头。 然后他能吃得饱饭了,还开始练武功,跟着教里做些事情,他怎么能不虔诚地相信麟主娘娘呢? 辛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几个黑衣人,略一思索,掌风横扫,屋顶上顿时一片狼藉,还未碰到她的衣角,红花教众就已经被这掌风扫得推到屋檐边上,若不是及时稳住下盘,早掉下去了。 就这么一招,已经足以让对手望而却步,几人惊惧交加,望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她立在屋脊上,身姿飘逸,不躲不闪,用审视的态度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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