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送她到潇湘馆门口,宝钗走出一段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林黛玉倚在门口,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宝姐姐,珍重。” “颦儿,珍重。”薛宝钗轻声道,转身回去,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沉沉的气。 她其实挺羡慕黛玉的,虽不知道她的夫君是个什么模样,但听闻年轻有才,性情温和。 至少不像宝玉,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性格倒还像个孩子似的,她比宝玉也大不了多少,却要处处规劝着他,让着他,哄着他。 黛玉从前其实也有些孩子气,不过这回见她,倒是长大不少,也不知是好是不好。 薛宝钗思绪转过,却无暇深想,家里那位孩子气的少爷,前两天不小心被他听见林妹妹要嫁人的消息,就跟丢了魂似的,明日便是林妹妹出阁的日子,这两天还不知道他要怎么闹呢。
第3章 出嫁 一如宝钗所想,宝玉这几天果然又是浑身不自在,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吵着嚷着非要去见林妹妹了,但就是窝在床上不肯动弹,饭也不肯吃,跟他说话也不怎么理人。 老太太生怕他又要犯疯病,每天变着法儿的哄着他,又是各种新鲜玩意儿,又是叫探春惜春她们每天来陪他说话。 袭人更是寸步不敢离开,好话说了一箩筐,他也依旧没什么反应。 宝钗倒是不觉得意外,也懒得费神再哄他了,反正他就是这么个脾气,现在跟他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等过几天脾气闹完了,林妹妹也已经出了阁了,知道再闹下去也没用,自然就消停了。 也就是老太太和袭人到现在还把他当孩子似的,哄着宠着。 …… 宝玉那边发生的事情,潇湘馆这边自然是不知道了。冬日已过,初春的天虽然还带着一点料峭的寒意,园子里却已经可见一派春意盎然,今日黛玉出嫁,外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紫鹃一大早便起身忙里忙外,欢欢喜喜的替黛玉换上新嫁衣,新嫁衣是赶制出来的,花纹倒也精致,就是稍稍简单了些,不过黛玉穿起来倒是好看的很,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如柳叶拂花,风流袅娜。 她们姑娘的脸原本已经够美了,不用过多修饰,紫鹃沾了一点鲜花汁子制成的胭脂薄薄的晕开在黛玉脸上,再在唇上点上一点,便足够明丽动人,新姑爷见了,一定被迷的走不动道。 她们姑娘没嫁成宝玉也好,她之前还觉得宝玉好,对她们姑娘一片痴心,经过这次才知道,宝玉实在是个靠不住的,空有情意,却无担当,若姑娘真嫁了他,将来还指不定要受多少磋磨。 而老太太为姑娘择的这位姑爷,虽没有亲眼见过,但至少年纪轻轻便得中状元,支撑起门户,论才华论品行,都强过宝玉不知多少。 不同于紫鹃的满心欢喜,林黛玉却显得平静的多。 望着铜镜中自己精心装扮过的脸,黛玉才有种自己真真正正就要出嫁了的感觉,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穿着嫁衣的模样,与铜镜中映出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嫁的却不是她曾经幻想过的那个人,而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这一世,林黛玉早已决定不再信那些虚无缥缈镜花水月的情爱,只是,真正披上这件衣服,她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这世上的女子,就宛如一片浮萍,无根无垠,随水飘零,一旦出嫁,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便是她的夫,她的天。 运气“好”的,如元春姐姐,嫁给至高无上的天子,从此享尽无限尊容,但是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只有姐姐自己知道,运气不好的,如迎春姐姐,更是受尽折磨苦楚,便是她背靠着荣国府也是无用,只有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更何况是自己,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不过多思也无益了,林黛玉缓缓叹息一声,自己将鸳鸯喜帕盖上。 …… 乘上喜轿后,晃晃悠悠的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一片恭贺声中停了下来,一只手掀开轿帘,将她扶了出来。 林黛玉盖着喜帕,视线受阻,只能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和一只修长好看的手。 这只手牵着她,手心很温暖,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想必是提笔磨出来的,牵着她走的很慢,配合着她的步伐,是个很体贴的人,林黛玉安下一些心来。 而此刻牵着她的顾逢秋却是后知后觉的有些紧张起来,他夫人的手可真软,凉凉的,小小的一只,搭在他手心里,叫他呼吸都忍不住轻了三分。 拜过天地父母之后,黛玉就被紫鹃和另一个小丫鬟扶着到内室休息了,而顾逢秋则要留下来招待客人。 林黛玉坐在床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有些头晕,这凤冠霞帔美则美矣,只是沉甸甸的压的人脖子酸疼,又闷得慌,而且今天也就早上吃了两口东西,林黛玉本来身子就弱,实在有些不适。 但是她也没有开腔,毕竟大婚这一天原本就规矩多,她初来乍到,也不想第一天就多生事端,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和紫鹃一起扶她进来的小丫鬟倒是察觉到了她不大舒服似的,沏了一杯温茶递给她,“太太,喝口水吧。” 乍一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林黛玉还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是啊,从今天开始,她就不是林家的姑娘,而是顾府的夫人了。 林黛玉也没有把喜帕揭开,按照习俗,这是要等她的夫君来亲手揭开的,就这么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两块糕点,倒是觉得好多了,也不怎么头晕了。 原以为要等到很晚了,没想到他倒是回来的有些早。 这人走近,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和初春的料峭微寒,“夫,夫人,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如山间清风翠竹,只是,这可疑的结巴让他平白多了两份呆意,林黛玉原本的紧张被冲散了大半,抿着唇微微的笑起来。 顾逢秋小心翼翼的挑开新嫁娘的喜帕,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可能是因为鸳鸯喜帕被揭开,眼前忽然明亮起来,凤冠霞帔的新娘微微有些讶异的抬起脸来,眼中还带着尚未来得及消散的笑意,如娇花照水,冷月含香,道不尽的缱绻风情。 一瞬百相宜,无论笑与啼。顾逢秋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他呆呆的时候,林黛玉也正抬眸打量着他,身量修长,温文儒雅,正像诗经里写的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是,这位君子耳根红红,看起来好像有点呆。 林黛玉轻笑一声,顾逢秋这才回过神来,同手同脚的取过一旁小托盘上精致的酒盏,递给林黛玉一杯,两人双手交挽,共同饮下这一杯合卺酒。 “夫人你先吃些东西吧。”顾逢秋有点不敢看黛玉的眼睛,耳根微红道。 按照规矩,夫郎没来之前,新嫁娘是不能自己吃东西的,他虽然也吩咐了燕草准备茶水和糕点,但是想来也吃不饱,只能垫垫肚子而已。 林黛玉饭量小,吃了两块糕点之后其实也不怎么觉得饿,不过并不愿意拂了他的好意,还是喝了几口粥。 等林黛玉喝完粥,紫鹃和另一个小丫鬟燕草手脚麻利的收拾了东西退出去,轻手轻脚的替二人把房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龙凤喜烛轻轻的摇曳着,空气中无端生出几分暧昧来。 顾逢秋面红耳赤的在林黛玉旁边坐下,他虽然话少,但也并非不善言辞之人,只是现在一紧张,却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黛玉笑笑,轻轻的往他身边靠了靠。 对于情之一事,她早已没了期待,只是,她如今嫁到顾府,一身便全系于此,无可奈何。 至少,她并不讨厌眼前这个人,这就足够了。
第4章 桃花糕 “再多睡一会儿吧。”顾逢秋摸摸妻子秀丽的脸庞,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半个香肩,白皙肌肤上还落着几点淡淡的红痕,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面颊微红,“我娘不在意这些虚礼。” 林黛玉摇摇头,起身坐起来,一头及腰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上,更衬得容貌清丽,肌肤雪白,当真如诗中所写,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比起昨日盛装打扮,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缱绻风情。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今日是她第一次见顾逢秋的母亲,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她们今后要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顾逢秋微微别开眼睛,红着脸起身,很快便穿戴整齐。 家中虽然有丫鬟小厮,但这些事情他都习惯自己做,他年少时家中清贫,有段时间甚至连温饱也成问题,还常常要抄书贴补家用,什么事情自然都是亲力亲为。 现在虽然生活好了,也有了府邸奴仆,不过很多事情他还是不习惯假手于人,特别是穿衣束发这些小事。 两人穿戴整齐,紫鹃和昨日的小丫鬟燕草才端着铜盆帕子等物进来,燕草将铜盆放下,要伺候顾逢秋洗漱,顾逢秋摆摆手,“不必,你下去吧。” 燕草低眉顺目的退了下去。 林黛玉正坐在镜前,任紫鹃替她梳妆,闻言从镜中看他一眼,这位燕草姑娘,昨日也一直是她伺候的。 燕草看起来年纪不大,模样倒是生的挺好,一双杏眼微圆,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甜甜的。 这是,顾逢秋的屋里人吗? 林黛玉其实不大懂这些规矩,不过贾府里一直都是如此,在成亲前,就先放两个屋里人在身边,宝玉身边的袭人就是这样,虽还未明说,但他们心中都清楚。 虽然说这是惯例,但是总是叫人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林黛玉有些闷闷的垂下眼睛。 顾逢秋敏锐的觉得妻子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但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无措的凑过来握住她的手,“夫人,你不高兴吗?” 林黛玉有些讶异于他的敏锐,摇摇头笑道,“没有。” 可是他还是觉得夫人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顾逢秋认真的捋了捋刚才发生的事情,忽然灵光一现,“燕草原来是在娘身边伺候的,前两个月才调过来。” 他身边之前一直都是小厮伺候的,但是现在娶了妻,有女眷在,小厮自然不大方便了,便新换了几个丫鬟,燕草是顾母从自己院子里拨过来的,为人伶俐做事周全,便选了她近身伺候,“夫人要是不喜欢的话,就让她回娘那边就是了。” “不必。”林黛玉摇摇头,原来是她误会了,她倒没有不喜欢燕草,只见了两回,哪谈得上喜欢不喜欢的。 “那…”林黛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措辞。 “我屋里什么人也没有。”没等她说完,顾逢秋飞快开口表衷心道。 他倒是也知道有些世家少爷娶亲之前先在身边放两个通房的事,他身边也有朋友是这般,只是他家却是没这个规矩的。 他出身微寒,寻常百姓家都是夫妻两个,哪有那么多三妻四妾的,夫妻关系倒是更为和美,况且他已经有了这么个仙女儿似的夫人,美还来不及呢,还有什么可贪心不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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