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被葛小秀带进了一处没有匾额的府邸。 庭庑石阶,屋宇列列,飞檐绣槛,廊腰婉转,四周佳木葱茏,只听鸟语蝉蝉,不闻一丝人声响动。仆从丫鬟路过,皆低头缓行,每进一院落都有铁袖佩剑的护卫肃立两旁。 葛小秀冲护卫点了点头,那护卫上前拱手行礼,然后将贾琰从上到下搜了一遍,甚至连他的口中都没有放过。 袖子里的短刀,手腕上的环刃,胳臂上绑着的袖箭,香囊里的毒药,腰间缠着的银线,靴子里藏着的刺尖······ 护卫捡起了地上类似于笔的一个东西,拿在手中细看,贾琰对他道,“判官笔,套在手指上,做穿喉之用。” 护卫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又将他浑身上下搜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对葛小秀点头。 贾琰又往里走了几个院子,这才在一间屋子前停下,这间屋子外就守了四个护卫。 贾琰推门进去,屋子里一个男人背身站着,还有两个侍女低头侯在一旁。 头戴簪缨银翅王帽,充耳绣莹,会弁如星,穿一袭紫色五爪云龙过肩妆花缎常服,鬃鬣飞舞,祥云环绕,腰束革带,脚穿皂皮靴,听到动静,男人回头,年龄在二十七八左右,其貌清举俊朗,萧萧肃肃,举手投足间自带有身居高位的威仪。 贾琰行跪拜之礼。 五爪云龙为亲王服,本朝唯二的亲王,一个是忠顺王,他原来有幸见过一次忠顺王,并不是眼前人的模样,那么就只能是岐英王,圣上的亲弟弟,图畍,与圣上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只因身体不好,不多插手朝政,但因得圣上信任,故而也经常作为钦差大臣为圣上处理一些紧急之事,比如前几年两淮盐政产生了动荡,边将“火耗”贪腐,还有去年甄家抄家,都是这位王爷去处理的。 图畍坐到了椅子上,“不必多礼,你也坐下吧,本王有话问你。” 开门见山,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图畍性情直接坦荡,稍微还有些嫉恶如仇的性子,贾琰听虞老先生说过,这位王爷曾经把多位大臣都骂哭过,有大臣说他刚直太过,无所顾忌,不懂收敛,可圣上却不在意,只说他是一片赤子之心,甚为可嘉。 图畍问道:“程家的程二姑娘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贾琰想着这位王爷的性子,便一板一地道:“王爷恕罪,此事甚为机密,微臣还是先要上报给皇上。” “你怎么上报?”图畍道,“你这样的官阶,要先上交给府尹,再报给内司,恐怕你连第一层核实都过不了,你就跟着你的奏章一起消失了。” 这也是贾琰一直面对的困境,他想立功,却无人扶持。 官场人脉,一靠家族,而贾家早已远离朝堂中心,二靠老师,和同榜的进士学子,他考到了举人就直接入仕了,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但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因为从目前形势来看,贾家恐怕撑不到今年的会试了,三靠官场资历积累,他回京城时间还太短,虽然认识了一些人,但没有认识能让他信任的身居高位的人。 如果没有程家这件事,凭他在梧州的政绩,他要在贾府抄家中保全自己,并不算难,毕竟他没有实质上的罪名,可是现在卷进了程家这场风波中,又变得前路未定,只能险中求功。 但是世界上有谁的前路是永远安全的呢?风险和坦途,是相互依存的并蒂莲花,要开一起开,要落一起落。 贾琰过了半晌才说话,却是一句反问,“难道我报给王爷,王爷就能保我性命无虞?” 这句话颇有些大不敬的意思,可是图畍却是哈哈笑了起来,他本来是肃容,这一笑,倒显出几分年轻人的爽朗轩昂,“贾大人小小年纪,胆气不输,怪不得敢一个人跑到这平安州来。”说罢话锋一转道,“如果你能给程家翻案,本王便保你性命无虞。” 贾琰没有接下这句,只问道:“王爷是说程家是冤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图畍眼皮微抬,嗤笑道,“程家富商出身,为了区区二十万两的官银铤而走险,还把官银藏在自家后山,程澹是疯了吗?” 图畍站起来,负手而立,面色带了一丝怅然,“当年他出事时,我在江南,等我回来,早都尘埃落定,后来我让人查了户部的账本,的确是少了二十万两官银,可是这笔账却是刘远度过了眼的,刘远度与程澹并不相和,程澹怎么会把刘远度经手过的官银藏起来,这样的案子,我不用去看什么人证物证,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爷的意思,是刘远度陷害了程澹?” “刘远度,他一个小小的户部监史,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图畍冷笑,“皇兄喜画飞鸟禽兽,刘远度别的不精通,在画鸟禽上却是一绝,他本人又惯有细微之心,简直处处合了皇兄的意,这才在一干进士中显露了出来,可是他一个寒微出身之人,怎么会将皇兄的喜好摸得这么清楚,还不是周侯爷在后面保着他,可惜当时皇兄对他们信任有加,并不相信我的话。” “在我去江南之前,程澹曾跟我说过,他发现户部的账目上有些不对,户部过给兵部铸造兵器的银子,数目太多,刘远度解释说是因为火耗之故,可是程澹在户部管着铸造银币之事,他清楚火耗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而且每年的铸银数目比户部账上登记的数目要多很多,那这些银子都去哪了?他只说要将这件事查清楚,可是等我回来,程家却被抄了家,程澹在抄家的时候畏罪自尽,只怕是被人灭了口。” 贾琰一直在想着刘远度的为人,他们在梧州共过事,这位大人性情温和有礼,处处周到入微,当时地动和瘟疫都退去后,贾琰一个未成婚的男子,跟黛玉共处一院的确不妥,可是让黛玉一个人住在府衙后院,也不妥,刘远度却主动说让他夫人去陪着黛玉。 作为一个上级,心思细腻,对下级私事都能体察入微,而且在公事上,也并不含糊,任人唯贤,行动果决,亦不乏爱民之心,在梧州大灾那几个月,刘远度几乎每晚都是最后一个回家,贾琰其实对他是非常有好感的。 这样一个人,会跟着周旷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吗? 看出贾琰眼里的犹豫,图畍道,“你不用怀疑,这三年我找了许多人,户部的刘伩、曹云擎,也能证明程澹跟那二十万两官银无关,至于那位程家大姑娘,早都承认了,当时她是被人胁迫,才做了假证。” 贾琰道:“程珺儿是王爷后来安排在那里的?” “这位程家大姑娘,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图畍冷哼了一声,“当初为保自己的家人陷害娘家,这且不说,这样的女子本王见的多了,见了本王之后,痛哭流涕,对自己陷害娘家的事倒是没反驳,想来也知道自己反驳不了,本王让她去敲登闻鼓喊冤,说一切自有本王给她做主,结果她却说她能找到周旷谋反的罪证,让本王给她两年时间。也怪本王起了轻视之心,竟然信了她这鬼话,” 图畍可能真的是被程珺儿骗了一道,提起程珺儿身上威压渐重,略有不耐之意,他挥了一下手,“不说她了,她还有些用,等事情完了,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歧英王虽是如此说,但贾琰并不觉得他是起了轻视之心,当时皇上对周旷和刘远度信任有加,加上程家的家产是进了国库,即使程珺儿去喊冤,那时候时机也不对,多半会被人压下来,皇上刚抄了程家,图畍若执意要翻程家的案子,那就是跟皇上对着干了。人人都说歧英王直言不讳,可是在皇上身边,哪有真正的直言不讳之人? 图畍又坐下来,身后静立的侍女上前给他倒茶,图畍接着道,“程珺儿两头哄骗,竟然将程家发现银矿的事情瞒了下来,她不敲登闻鼓,却用会找周旷谋反的证据来说服本王留下了她,同时又用程家银矿的秘密说服周旷那边不要将她灭口,也暂时留下了她。” 贾琰还是有疑惑:“王爷,您有没有派人去查过程家二姑娘?” 图畍摇了摇头,“事情太多,程家二姑娘当时已经出嫁,确定跟程家的案件并无多大关系,周旷将她的事处理的很干净,本王一时忽略了她。” 贾琰将所有事情想了一遍,就是说程澹发现了刘远度和周旷的勾结之事,才被人陷害,程珺儿只知道程家发现了银矿,为了防止被灭口,证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将银矿的事告诉了周旷那边的人,但她不知道具体位置,只有程琼儿知道,因此程琼儿才招来了牢狱之灾,程琼儿求助无门,苦挨了三年,在死前,将银矿的具体位置藏在诗句里,告诉了他。 “王爷,程澹为什么不将发现银矿的事情上报呢?”贾琰心里还有一点疑惑,就是以程澹的性格来看,他如此机敏之人,在发现刘远度和周旷之事后,他不会意识不到危险,怎么会这么大意的就让周旷他们知道了?还有他发现了银矿,为什么不上报。 唯一的解释就是,程澹有所求,他想利用这些秘密,来求得自己所求之事。 贾琰想到了程琼儿用血字写下的程澹的那句话:“如今殒身污名财皆去,犹自不悔,不跪地!” 他求什么?他又不悔什么? 提到这个问题,图畍也皱了皱眉,随后他猜测道:“可能是没有来得及吧的,但程家藏匿官银的事,着实冤枉。” 冤枉又如何?皇上即使当时被蒙蔽,但是经过这三年,对周旷也早起了疑心,却还是没有程家翻案的意思。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程家的案子,本王不需要你翻,”图畍仰头靠在了椅背上,他嘴角轻笑了笑,“本王都翻不了的案子,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滁州的事情,沈家和周旷动作太快,本王只留下了葛春峰之女,再有程家的事,但这些还不够,滁州的事,周旷想想办法还能推到沈家身上,程家的事,还有刘远度在前面顶着,这些证据只能牵扯到他,但要判他谋逆之罪,他声名在外,仅凭这些,会让朝堂众臣不服。” 贾琰慢慢的道:“王爷想让我做程珺儿答应做,却没有做到的事。” 图畍笑了笑:“本王是在给你生路。” “走吧,你不宜在这里多呆,一路多小心,周侯爷还在京城等着你呢。”
第65章 山重水复终团聚 贾琰回京的路上一直很小心,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居然什么事情也没有。 和风日暖,柳色深深,莺语燕啼,嘉树成蹊,他走的时候天气还有些寒意,一月别后,最是一年春好处。 京城里一如往昔的繁华阜盛,车马往来,罗翠绮衣,使人目不暇接,想起平安州的动荡险恶,贾琰生出些恍惚之意,面对这样的景象,心里也不由的轻松下来,他将马拴在旁边的树上,随意找了路边一家馄饨摊,叫老板来一碗馄饨。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3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