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被贾母骂得一噎,也不敢哭了。 贾母也不是故意给邢夫人没脸,实在是这个媳妇忒上不了台面,这么些年,说话做事从来没有大家夫人的样子,都知道自己无儿无女了,还不收敛些,迎春贾琰是庶出倒罢了,对贾琏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也爱答不理的,你不去笼络嫡子,还指望着人家巴巴贴上你来不成。 只知道埋头讨好贾赦,那你把他管起来也行,偏偏讨好他的办法就是盲目顺从,一房一房地给他找小妾,看不清形势,又没有能力胆魄,把自己弄得比小妾还不如,这种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有。 王熙凤笑着上来劝邢夫人:“老太太在这里,说什么撑不撑腰的,这话就外道了。” 王夫人在旁一直不语。 贾琰进来后,依次见礼。 贾母让他起来,见他穿一件普通的直绸青色长袍,还是跟上次一样,通身一个旧荷包,贾母素知邢夫人贪婪敛财的性子,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贾琰连连中榜,他又没有亲身母亲,往日不说笼络就罢了,现在设法补救也是好的,日后即便不亲,也不至于记恨。又想起迎春的事,贾母气的心里连连叹气,三个孩子,邢夫人一个都不上心,这般行事,真不能怪她看不上她。 王夫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未发一语,此时皱眉对王熙凤道:“我记得上个月府里才加了给哥儿姐儿的布料,你可是忘了发了?” “太太可别冤枉我,哪个月也不曾少发一点。”王熙凤笑着道。 贾母撇了王夫人一眼,便让鸳鸯去她库里把那几匹青州漳缎拿来。 “你这衣服是谁做的?”贾母笑着问他:“这把曲剑绣得倒是别致。” 贾琰见她不问状贴的事,也就乐得不提,回道:“是我身边一个叫磐月的丫头。” 贾母想了想:“我这记性越发差了,竟不知是哪一个。” 鸳鸯知她意思,便笑说:“不如我叫她来玩上一日,老祖宗好好看看。” 贾母点头,又笑着让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一并下去,她和贾琰自在说会儿话。 邢夫人想说什么又不敢,愤愤不平地走了。 等她们都下去了,贾母才开始问他,问的也是另一件事。 “我听你母亲说,先生把你的束脩退了,这是为何?” 贾琰心里想了想,定时方才他跟迎春的说的话让那媳妇听见了,那媳妇就告诉了邢夫人。 “先生嫌弃我愚笨不堪,不肯再教了。” 贾母惊讶,没想到竟真是这样,更惊讶他这么直白的就说了出来。 “那便换个先生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贾琰摇头:“现在这个先生就极好,他不收我的束脩,只是在告知于我他的看法,他不希望我蹉跎光阴做无用之事,然若我执意如此,他大约也还会再教我。” 贾母沉吟片刻,便问他:“今年你可还要考?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捐个闲官也使得。” 贾琰知贾母是在试探他,也不挑破:“今年自是要考,岂能未战而先言败?” “嗯,好!好!你有这个心便不错,只是切莫注意身体,能得自是好,不能得也不要强求。” 许是想起了故去的贾珠,贾母的语气有些落寞伤感。 叹了口气,贾母又伸手捏自己的眉心,道:“我这岁数上来了,这些年记性也越发不好,许多人和事也不大爱管,你母亲那是个糊涂性子,你只别理她就行。有什么缺的用的,只管找你二嫂子要去。” 贾琰心里道,这话推脱的漂亮,面上也只连声应是,贾母便让他退下了。 送他的还是鸳鸯,贾琰去取她怀里的漳缎,道:“我自己来。” “三爷住手吧,哪能让你自己抱着三匹缎子回去。” 贾琰笑:“这有什么,我素日都是惯了的。” “你素日可以这样,来了我们这儿,再这么着,那就不像话,便是我们的不是了。”鸳鸯抱着漳缎,自先走了。 贾琰见她这样,只好让她抱着,自己跟了出去。 “这点子小事,三爷倒拖拖拉拉半天,刚刚我听小丫头们说,三爷往府尹投状贴那可是利索得很呢,脚不点地的就要走,慢一点都拦不住。” “让鸳鸯姐姐见笑了。” 鸳鸯便道:“不必说那客套话,要我说这事也合该这么办。那叫连英的媳妇已经被撵出府了,不但如此,从她那竟搜出来不少首饰,不少都是二小姐的,还有珍礼,绸缎等,老太太发了话,贾府的东西一律不许她带,只身上那一身衣服舍给她。” 鸳鸯作为荣国府最高领导人贾母的秘书,说出口的话基本就是贾母的意思,他总算知道鸳鸯为什么执意要送他了。 “她到底是大太太的人,罚得过重了于三爷名头上也不好听,如此,撵她出去也算罢了。” 贾琰点头,并不纠结于此。他也没想着真去府尹把她弄进大牢,无非是他知道,那媳妇不会乖乖的自请出府,所以才写状贴,弄个幌子,他故意在院内的石桌上写,就是为了让丫头们报信给贾母。 他不耐烦因为这点事跟邢夫人搞拉锯战,想要速战速决,找贾母是最好的。 在贾琰看来,贾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贾府领导人,这从贾府的联姻中能看出诸多端倪。 贾赦娶的第一任妻子是砚山世族的小姐,贾政娶的是王子腾的亲妹妹,贾敏嫁的是世代列侯成功转型为清贵门第的实权派林如海,贾珠娶的是世代书香国子监祭酒,在现代也就是中央大学校长的女儿,元春现在则是被封为贤德妃。 贾母已经把姻亲的关系发挥到最大,有巩固四大家族利益的,有书香世家的,还有刚中探花的潜力股,贾母居于内宅,煞费苦心,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奈何时运不济,变故频生,儿女中争气者不多,又有何解? 鸳鸯一直把贾琰送到荻草庐内才罢,贾琰忖度着这应该是贾母的意思,便也不再劝。 鸳鸯的目光在家具摆置上打了一个转儿,又见了磐月,跟她说了一会子儿话,这才离去。 贾琰在书桌前静坐,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书本。 桌子上的每本书都被磨得起了角,可见被翻了多少遍。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本不是脆弱的人,怎么听了钱木斋一两句否定,就心神不宁,认真生起气来。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钱木斋和他五年师生,他已经把他当成亲近的人,他难过的是这种被自己亲近的人所不信任的感觉。 也有可能是他还没有融入这个时代,所以迫切的想抓住什么,导致没那么自信了吧。 喝了酒,散了气,又自我开导了一番,贾琰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终是郁气散尽,想到埋在地下的那几坛好酒,心思一动。 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便到沁芳闸下的桃花树下。 贾琰戴一顶蟾帽,肩上扛着铁锹,锹上挂着竹篮。 林黛玉手上一把扫帚,肩上背着花锄,锄上挂着香囊。 两个人再次面面相觑,默默的互行注目礼。
第8章 大观园日常播报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贾琰很想笑出声。 林黛玉容貌稀美,气质卓然,她爱花惜花,今日特意换了一件烟拢卷轻缎锦罗白裙,更显得娇花照水,秀致无双。 她肩上那把花锄也是小巧非常,可再怎么精致, 它还是一把锄头啊! 扛在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妹妹身上,这反差真是莫名喜感。 林黛玉放下锄头,轻蹲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再把锄头扛起,不发一语地转身往回走,打算改日再来。 贾琰也点点头做回应,并无跟她说话的意思,绕着桃树转了一圈,找准位置便动手开挖,他前两年在这埋了一小坛醉春酿,如今正好取出。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清风吹过,卷起片片桃花,飘飘荡荡落入池水中,顺水流出了沁芳闸。 林黛玉一瞧,终是怜爱这些花,于是住了脚步,把锄头放在一边,默默拿起小扫帚扫起来。 今日风大,她忙活了半天才把那些落花归拢到一处。 可巧她来了,可幸她刚才没走,这些花儿才终能有个归处,不至于陷入污泥渠沟,然多少人能有这样的造化呢,干干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叹息一声,起身去拿花囊,然就在她起身的这一瞬,就听见身后发出“铿铿”两声。 林黛玉回头,见贾琰拿着铁锹,正拍打着树枝。 一时间落英缤纷,纷纷洒洒,树上的桃花顷刻间又散落了一地。 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 林黛玉心里腾出一股气,不由气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贾琰指着刚挖出来的醉春酿,笑道:“用来泡酒,以鲜桃花,干地黄,川芎,枸杞子加之,宁心安神,明目清火。”说罢便拿起准备好的竹篮,挑拣起来。 今日为了挖酒,他特意换了一件灰色的棉布短祷,脚穿一双普通的蓝葛布鞋,头戴着一顶蟾帽,哪里还有大家公子的样子,府上随便一个管家的儿子恐怕都不会这么穿着,兼之动作粗狂,举止随性,看起来就像个平常农家的小子。 林黛玉想说什么,又觉得跟他这样的人说也白说,遂只能心里默默哀惜那些花儿,来这人世一遭,连这好时光也不曾看上几日,便要归于人的口腹之欲。 贾琰很快就拣了满满一竹篮,见林黛玉仍呆呆站立在原地,便笑:“你觉得我用来泡酒,是糟蹋了这些花儿?” 林黛玉道:“我不曾这么说。” “你不曾说,我也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这话倒是奇了,”林黛玉笑道:“你言之凿凿,必度我有此意,依我看,无非是你自己先有那个意思,心虚起来,便疑旁人也如此想。” 贾琰不欲在这上面跟她争辩,想起她的结局,心下不忍,便带了点劝慰,道:“世间万物,各有缘法,” 往那沁芳闸下的池水一指,“它们顺流而出,也未尝不好,纵然不知去而何往,归而何止,也许陷于污泥,也许棹于阴沟,可能领略万景百态,也不虚此生。”又拍了拍自己手上的酒,“能够入酒,在烈火烹油中翻滚一波,也是其价值。” “所以什么事,都要走着瞧,不必把什么话都说在前头。” 林黛玉冷哼:“你说的这样头头是道,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是啊,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贾琰笑指了指她手上的花囊。 林黛玉未置可否,懒得反驳他,她自有她的道理,也不求旁人能理解。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 只愿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抔净土掩风流。 能知归于何处,便已是大幸。 将落花小心翼翼的收于花囊中,便往池水旁的秋石上而去,她在那里设了一个花冢,将其埋于此处,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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