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回头望了一望。 只见钟灵毓秀的女孩神情认真,也不顾草深露重,泥脏鬓染,双手捧土将花囊覆住,表情虔诚又带有哀伤。 清风徐徐,芽柳轻拂,沁芳闸的池水一圈圈打着摆,烟霞聚散,衬得她的容颜越发波光潋滟。 贾琰摇头失笑,抱起酒坛大步而去。 荻草庐内宁静如昔。 羊花正在尽职尽责的汇报她的八卦工作:“前些日子元妃娘娘从宫里赐了礼,只宝姑娘和宝二爷的一样,下人们都说宝二奶奶这事还有的变呢。” 贾琰躺在自制的摇椅里,闭目收听大观园日常播报,时不时抿一口巴山雀舌,惬意的不得了。 “史侯家的史小姐又来了,带了四个戒指,只有鸳鸯,金钏,平儿,袭人有,大太太暗地里生了好大一顿闷气,说史家小姐的礼仪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面上一个个清贵,做出的行为还不是长了双势利眼,以为谁不知道谁呢哈哈哈,不知道谁把这话学到了老太太跟前,大太太又被老太太骂了一顿,老太太也是史家的哈哈哈哈” “连骂什么你都知道?”贾琰惊讶。 “大太太院里看门的婆子她孙女跟我说的,她说是大老爷的小妾的丫鬟的告诉了她相好的一个小厮,那小厮又告诉了那婆子的丈夫,那婆子又告诉了她孙女,这我才知道的。” 不错,这朋友圈的信息链很完整。 贾琰给了这个小狗仔一个赞赏的眼神,看来八卦真是一项深受广大人民喜爱的活动,古今皆宜,参与度也很高。 羊花接受到贾琰赞赏的目光,不由骄傲地扬了扬头,随后又凑近了点,神神秘秘的道:“还有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已经是姑娘了,大家都去道喜了呢,连林姑娘宝姑娘都去了。” 贾琰反应了会儿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后就囧了,宝玉今年才十四吧,周岁十三,袭人也不大的样子,这是赤裸裸的残害未成年啊。 “好羡慕。”羊花咂了一下嘴。 贾琰刚喝了口茶,闻言好悬没喷出来,他扭头打量羊花。 羊花跟磐月一样,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贾琰为了让她们保留个念想,也没改名字,她们该叫什么就还叫什么,磐月十五,羊花十一,但羊花跟着他的时间最长,她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小姑娘名字土气,长得却挺漂亮,柳叶眉,桃花眼,瓷白的皮肤,肉嘟嘟的脸蛋,梳着两个双环髻,穿着簇新的石榴红半肩直裰小坎,一派天真浪漫。 贾琰黑着脸问她:“你羡慕什么?” “宝二爷屋子里的丫鬟都想当姨娘,晴雯,麝月,秋纹,只有袭人姐姐厉害,被二太太承认了,大家都羡慕啊,所以我也羡慕,而且袭人姐姐月例有二两一吊钱呢。” 知道古人早熟,可是早熟的这么残暴真的好吗? “当姨娘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贾琰想了想,故意把话说的很重,这种事情一定要从萌芽状态就扼杀掉,“你要是学她们,我立马把你撵出府。” 羊花懵懵懂懂,她到底年龄还小,被他吓得连连点头,忙道:“我不学她们。”又脸色迷茫的问:“那宝二爷要了袭人姐姐,你会要磐月姐姐吗?” 贾琰心累,他真的不想跟个十一岁的孩子讨论这些事啊啊。 “不会,我谁也不会要,”贾琰大手一挥,就把她的脑袋拍到了一边:“我看你是太闲了,小小年纪不知道学点正经东西,我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羊花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贾琰还在担心小姑娘的身心健康发展呢,没想到羊花过几天自己就想开了。 “二太太院里的金钏跳井了,说是因为偷东西,所以太太要把她撵出去,可是打扫的小丫头告诉我,说金钏是因为勾搭宝二爷才闹出这事的。”羊花心有余悸,闷闷不乐,没想到丫鬟的命这么不值钱,说死就死了。 正说着话,就见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贾琰一看,连忙起身去迎。 公子倜傥,唇齿两颊皆含笑,生而风流,眼角眉梢都是情,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端的是俊俏惹人,一派仪表堂堂。 不是贾琏,又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起名无能~~~
第9章 至亲至疏是夫妻 “前儿我去哥哥那,只嫂子在,我瞧嫂子忙的很,就没敢打扰,没想到哥哥竟亲自来了,听说哥哥得了个好差,如何?这一去两个月,蓬莱的斗星都能摘回来了罢。” 贾琰打趣他。 相比于贾宝玉与贾环,贾琏与贾琰的关系还算不错,贾琏初时待他淡淡,然无意接触了几次,发现这个弟弟小小年纪倒稳重,也不多事,又因两人皆没有母亲,也没那么多利益龌龊,故多了一分真心。 后贾琏遇烦闷事时无人可说,来找过贾琰几次,贾琰性格平和,嘴巴也紧,于不如意处时常能宽慰他一二,时间久了,一来一往,两人之间倒也有几分兄弟样子了。 “蓬莱的斗星没有,胡州的美人儿倒是有一个。”贾琏眼神微勾,靥生桃花,似回味似感叹: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可惜,我不能······”说到这看见贾琰的脸,想起他年纪尚小,遂连忙止住了话头,转而恭喜贾琰进榜的事。 客套了一会儿,又说起这次的胡州之行,原来这次去胡州,是因薛宝钗的哥哥薛蟠之故,薛蟠不知得了哪里的线,说搭上了胡州粮草的差事,只跟着走一趟就行,薛蟠信以为真,收拾行李就出发去了胡州,哪知道却陷进了胡州官与商之间的一场官司,粮草的事只是饵,胡州商人被官府剥削的喘不上来气,早就没钱了,官府中有些权势高的人便想着以四分利借贷给商人,这叫“剥皮抽筋”。 这些当然是私下进行的,胡州商人不想坐以待毙,仗着官府也不敢声张,便以粮草为由来造势,吸引大量商人来胡州,以此来跟官府斡旋,薛蟠正好上去被胡州商人忽悠着挡枪去了。 官府那边是端王爷的小舅子,薛蟠等人影响了人家的一番好事,勃然大怒,正好想挑只鸡杀来吓猴,便挑上了薛蟠,但一查薛蟠的母亲妹妹居然还借居在荣国府,这小舅子为人颇有眼色手腕,于是给贾政这边就寄来了一封信,意思就是赶紧把你这傻外甥领回去,若不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贾政看信怒极,与王子腾商量后一起给人回了一封道歉信,然后为防万一,就让贾琏一边送信一边接人,连夜就赶去了胡州。 于是才有了贾琏这一趟胡州之行。 贾琰听罢,很是同情:“哥哥这一路辛苦了吧。” “这般看人脸色的事能有什么说头,”贾琏抱怨:“胡州都乱成一锅粥了,薛大傻子什么都往上凑,以为人人像他那么傻不成?这一趟少说又折进去十万”。 贾琰心内沉吟,听贾琏一番道来,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便问:“胡州商人的银子都到哪去了?” “年头上端王爷上了一道折子,请求为胡州总商李四海封了个义商封号,然后要求李四海募捐了百万银为颍河修建堤坝,接着旁边的株州大灾,少不得又是募捐。” 贾琰道:“如此说来,那都是经了圣上眼的,之后再高利借贷给商人,恐怕也是早就摆好了,否则这等坐牢抄家的事,一个王爷的小舅子,还没那么大胆子。胡州商人这次,怕是做什么也枉然了。” 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天下也只有一人能做。 看如今这位的作风,要收拾谁,就先把谁高高的抬起来,荣国府浩浩荡荡的大观园省亲,也不知是福是祸。 贾琏并不当回事,只笑:“横竖与咱们没什么关系,我这一趟虽辛苦,心里倒也松快。” 如今荣国府,贾琏主外,王熙凤主内,两人权利上有些交叉,上次有人求贾琏给个活计,王熙凤转眼就把这个活计给了别人。 等到这人去求她,她还奚落他活该他跑远道去找贾琏,以后想要活计就直接来找她,竟是连丈夫也要故意压一头。 贾琏面上不在意,心里估计有了芥蒂,曾经半真半假的跟贾琰抱怨过:“你这个二嫂子,我是不如她。” 然而真的不如吗?也不见得。 端看这不似人间的大观园,其中多少土木建设,人情往来,这么一项大工程,百分之九十都是贾琏主责的,就知道贾琏虽不喜读书,但于庶务上也颇为精通。 “不说胡州的事了,你上次找我,可有别的事?”贾琰一般没事也不去找他,贾琏只以为他又遇到了什么难处。 “有一件小事,”贾琰有点犹豫,最终还是道:“满芳轩想从咱们家收些野味稻米,我觉得这大小也是个进项,就是不知道哥哥是否看的上。” “满芳轩?”贾琏惊讶:“你如何搭上了这个路子?” “满芳轩是锦伯侯卫家的产业,我和他们家的卫敬秋在考场上相识,之后也有几次书信来往,他无意中说到满芳轩断货的事,我就先揽了下来,成不成的看哥哥的意思。” “这有什么可不成的,”贾琏喜道:“我们庄子铺子里的东西正愁不知往哪里弄呢。琰儿,你可真是及时雨啊。” 贾琰笑道:“哥哥不嫌弃就好。” 贾琏撑手苦笑:“外人只道我是长房嫡孙,你如何不知道咱们家的情况,我就是一个跑腿打杂的罢了,什么都做了,也不差这一点子。” 贾琏是真的不介意,他不喜读书,无心仕途,管着这些庶务也不至于无事可做,更何况王熙凤紧紧把持着财政,他想干点什么都十分的不方便,如今只想着在外再找个财路,于别的事情上也能松快松快。 贾琰要田庄没田庄,要铺子没铺子,现在也没精力,索性就推给贾琏。 三言两语敲定了此事,贾琏心情极好的往自己的院里去。 “那起子老婆子打量我年轻,便净弄些旁门左道的伎俩来糊弄我,光想着法不责众,那便往后走着瞧,算着我是大奶奶那样的性子,那真是走了眼。” 王熙凤一边骂厨房那起偷奸耍滑的婆子,一边照镜子,手里拿着两对耳环比了下:“我戴哪个比较好?” 平儿对着镜子瞅了瞅:“奶奶戴哪个也使得,不过今儿穿了这件缕金挑线纱裙,还是这嵌宝石桃心更好些。” 王熙凤却另择了一银溜菱花耳坠,“算了,不挑了,就戴这个罢。” 平儿在旁一副了然的笑,直笑的王熙凤略不自在的扭了头,啐道:“你这小蹄子越发上脸了,大太太要的东西你发了不曾?可是你忘了,又让我替你挨了骂。”直接将平儿骂了出去。 再一抬眼却看见贾琏倚在门框上,正冲着她笑。 眼角微勾,姿态风流,端的是俊俏儿郎。 而坐于镜前的王熙凤,柳眉丹凤,金环簪佩,比别的女子又是一番不同:少一分动人,多一分妩媚,少一分娇羞,多一分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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