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罚你给顺阳公主作诗的,”梁贤英在抱厦和她说道,“你给顺阳公主做了那么好的诗,端阳公主她们哪里不知道顺阳公主的才学,心中定是不服,所以我不能不罚你。” 宝钗并无它话,跪在了庭院中央,两侧都围着公主郡主们的宫女,言语中暗含蔑视。 端阳公主等皆在厅堂里上课,穿堂风吹起了竹帘,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和朗朗的读书声混合在一起。此时若是有人走过,定会驻足听一听。 可跪在庭中的宝钗却紧闭着双眼,将手紧紧攥成拳,因格外用力才身子微微发抖。 酷夏暑天,就算庭中也有树荫,也格外闷热。宝钗从胎里就有热毒,夏日就易发热。如今受此责罚,只觉得头晕目眩,额汗直冒,嘴唇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学堂里的课结束了,公主郡主们陆续走了出来,宫女们如众星捧月一般迎了上去,一时庭院里人头攒动。 宝钗孤零零地跪在人群中,顺阳公主被一群内侍宫女捧着,甩手走了。 宝钗听见她抱怨道:“叫那傅秋芳给我抄,她竟敢推托?那可是十遍女则,我如何能自己抄?她真是不识好歹!” 端阳公主和二位郡主说说笑笑地出来,路过宝钗时停下脚步,语气有几分不屑,“你倒也大方,给顺阳写得那么好,给自己写的就平平无奇。” 宝钗勉力挤出笑容,“我笔力有限,写不出两首妙诗。顺阳公主风行云流,随手一写便是好诗。” 端阳公主挑了挑眉,看着宝钗发白的脸色,“你......也不必跪足一个时辰,天色晚了,早些回去吧。” 宝钗俯身拜道:“多谢公主体恤。还有几刻便跪足一个时辰,我再坚持一会,也好和嬷嬷交差。” 霍思婕亲热地挽着端阳公主的手臂,笑道:“公主,她也忒老实了。我们走吧,皇后娘娘等着公主回去吃晚膳呢。” 人很快就走光了,白日西斜,宝钗看着廊下的漏刻,挣扎着爬了起来。 膝盖就像被粗棒子捶过一样,几乎不能伸直。宝钗忍着痛,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一瘸一拐地走在宫道上。 她扶着墙,只觉得头愈发沉重,浑身无力,走几步停下来喘一会儿气。天黑沉沉着,四下寂静,偶有几声凄清的鸟叫。 应该是病了,宝钗想着冷香丸还在藏芳院的箱笼里,便勉力想振作精神。 但腿上乏力,她猛地朝前跌去。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看见在昏暗的光影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宝钗觉得身上热极了,她想掀掉紧裹在身上的羽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被子,顺便把她的手也给扯下来。 “别动。”声音很低,有点警告意味。 宝钗委屈起来,她分明就很热。于是就要去拉被角,又被人按住,宝钗不满地想要睁开眼睛,但头格外痛,身子又累又困,连掀开眼皮都没力气。 她难受地哼了几声,那人好似闷笑地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 他把被子拉了下来,宝钗觉得呼吸顺畅了起来,脑海里那根绞着她难受的弦慢慢地放松了。 宝钗睡到半夜,只觉得身上凉丝丝的。她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青色绣竹叶的帐顶,不是她那素色的床帐。 再往床沿一看,握着书卷在床边打着瞌睡的黛玉揉着睡眼,看着她笑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宝钗捂着脑袋缓缓坐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喉咙似乎像积年的老锁头一样锈掉了,只发出“啊啊”两声。 黛玉起身往方桌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宝钗唇边。宝钗一气干了,这淡淡的茶水宛如甘霖。 “你晕倒在宫道上,我正好要来这里值夜,便将你带来了。” 黛玉将茶壶注满了水,再一次放在微红的炉火上,白烟很快就从茶壶盖上的孔冒出来,氤氲在宝钗的眼前。 哗啦一声,白烟转移到架子上的铜盆上,黛玉将巾帕在水里滚过两回,捞起来拧起,重新走回床边。 “你起热了,发了一夜的汗,得擦一擦才好。” 宝钗没有接,她还呆呆地坐着,朝黛玉看了又看。 夜晚里的黛玉是格外新鲜的,没穿往日那般光亮簇新,只着了一件白色寝服,加披一件鸦青色浮光锦的直裰,青丝未束冠,只用一根羊脂玉的簪子绾成发髻。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十分可亲。 黛玉见宝钗许久未接,不免疑惑,看来她还是烧糊涂了。于是就近身前来,把巾帕捂在她的额头。 宝钗这才回过神来,忙接在手里。“多谢你。”她低声道。 黛玉朝她笑着摇摇手指,“你都不知道谢了我多少回?这两天来你又是迷路又是发热晕倒,那些公主郡主是不是不好伺候?” 她垂下眼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坐得有些麻了,她想要变动一下姿势,没想到腿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 钻心的痛一下就叫宝钗眼泪打转,她咬牙忍着痛,手紧抓住被面,但黛玉马上就察觉到了。 “你伤了腿?” 宝钗扭头擦去眼泪,勉强挤出笑容,“走路时不防有台阶,磕到了而已。” 黛玉狐疑,“那至多是淤青,哪能痛到动一刻都不能的地步?” 他抓住她的脚腕,宝钗惊呼地后缩,“这于理不合!” 但金色撒花百褶裙已经被掀了起来,一翻到膝盖,只见膝盖处青里发紫,几处破皮红肿,血凝成黑色。膝盖至手腕处同样也是青紫一片,白皙的肌肤衬得可怖的青紫,更叫人不忍直视。 黛玉眉间微蹙,板着脸道:“伤口要是处理不好,明日要是发热了,神仙都没法救你!” 他拿了药酒和纱布。在擦拭破皮处,宝钗痛得直缩脚,“别动!”黛玉把她的脚腕压在膝盖底下,叫她动弹不得。 纱布将破皮见血的膝盖紧紧裹成两个白馒头后,黛玉又取另一瓶药酒倒在掌心,按在小腿上的淤青上。 “轻点。”宝钗咬着唇恳求,黛玉瞟了她一眼,反倒加重了力道,“这是活血化瘀的,要是不擦你明天就走不动路。” “你按得真的很疼。”宝钗的眼神有些幽怨了。 她的腿上感受着黛玉掌心的温热,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紧裹着自己的肌肤,宝钗的心跳如擂鼓,耳根处悄悄爬上了一抹绯红。 “这不守礼制,我自己擦药酒就好。” 黛玉再次飞给她一个眼刀,“你个没良心的,我抱你进来时一个扣子都没给你解,现在说我不守礼制。” 他似乎恼极了,报复性地掐了一下她没受伤的小腿肚。 “晕倒在宫道上很危险的,被巡逻的禁军发现了,不管如何都要先拷问一番......发热也很危险的,没有退烧的话第二日就没了......你以为我非礼了你吗?我还不是为了救你。” 宝钗很惭愧,“我......” 忽然响起叩门声,听门外低声道:“黛玉,黛玉,是我——胡惟清。” 宝钗唬慌了,向黛玉疾问:“怎么办?!” 黛玉慢条斯理地从床上起身,“他来做什么?不相干的,你躺下就好。” 胡惟清进屋时,嗅到了很浓的药酒味,关心地问道:“黛玉,早上被砸得那一下还疼吗?” “疼的,都青了,我擦了一下药酒。”黛玉请他坐了,“胡阁老脾气也真是硬,和郑阁老吵了几句,竟气得把手头的镇纸给扔了。” 黛玉刚巧不巧就坐在旁边,被砸到了肩膀,好在胡阁老的镇纸质地不怎么样,不然还真要被砸出内伤来。 胡惟清默了默,“叔父他有些牛心左性,脾气也急躁些。”他嘴角浮起苦笑,“他在家教导我时,也是动不动就罚我跪上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那岂不是脚都要跪断了?”黛玉状似无意地朝低垂的帷帐里看,不知道里头那娇弱的少女跪了多久。 胡惟清环顾了屋子四周,疑惑问:“黛玉,你还未安寝,怎么先将床帐子放下了?”
第17章 “呃...我这不是涂药酒吗?不要□□铺也沾染了味道。”黛玉随意回道,姿态悠闲地将药酒纱布等归置回箱子。 胡惟清便不多问,他说道:“我夜里睡不着,想寻人说说话。想起你在这里值夜,于是就过来了。” “你还在想今日朝堂上争辨的赵明捐官一案?” 京城里的府邸是有规制的,逾制要受罚。一个叫赵明的富商为了住上规制更高的宅邸,就花钱买了一个京兆府的官做。 京兆府本身公务繁重,那赵明买了官后也不办事,京兆府的衙吏们自然有怨言,但也不知道此等小事谁在后头推波助澜,竟闹到了天子朝堂上。 “今日在朝堂上吵过一回,回去后叔父又和郑阁老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吵了一回。我不甚明白,不过就是一个富商为了住上更大的宅子花钱买了官做而已。”胡惟清显然也被他叔父骂过一顿,语气有些委顿。 黛玉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悠悠道:“这虽是一桩小事,背后则是捐官之风在朝中乡野大起。买一个知县要4000两银子,但薪俸只有60两银子,你说那些花钱买官的人,能清廉为公,只怕会更加严苛地盘剥百姓罢了。” “这谁都知道,但现在四处欠收,国库空虚,连修缮堤坝征剿匪盗的银财都拿不出来!郑阁老说了,允许捐官只是筹措银两的办法。等到收成好了,田税收上来,再遏制此风......” “不,这么下去就只是恶性循环罢了!”黛玉斩钉截铁说道,“四处欠收,百姓比朝廷还艰难,若再给他们一个鱼肉百姓的父母官,岂不是要逼死他们?!” 胡惟清嗫嚅道:“你此言过于悲观。” 黛玉伸出手指,“我给惟清兄算一笔账。现在一家农户欠收,往年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现在不足十两,交上田税后堪堪五两。这已经是要饿三季肚子了,偏生来了一个狼心虎豹的地方官,要你再交杂税,否则把地征收。这可要怎么办?若是交了就要饿死人,若是不交就没有田种了。” 胡惟清心下一震,他也是从蜀中农家走出来的,“这样,农户要么失人,要么失地。” “对了,还会闹出卖儿典妻的惨祸,叫人听之不忍。”黛玉叹道。 胡惟清由衷佩服,对黛玉拱手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大家子弟出身,眼高于顶,不知尘俗。没想到你能顾虑我想不到之处,我倒羞愧。” “何必这么说呢?我素知你们胡家家规森严,从小闷头读书,你眼下也是读成了状元,若得了空走出书斋,学学书上没有但市井有的大道理。” 黛玉又和他闲谈了几句,其实自己困得不行,但胡惟清兴致颇高,说个不停。 他也打着哈欠陪着说话,余光就扫到一双玉手顺着垂下的帘子探出来,使劲往地上一勾,把搁在床下的绣花鞋拿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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