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川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又不是成了亲家,拐了几道弯的亲戚罢了,以后少来往就好了。” 黛玉心里本来存了心事,听他这话就更心烦了,索性率先登舟,去赏那壮阔的大江秋景。 薛蟠被下人好劝歹劝,方上了自家的渡船。 薛母和宝钗已经等了他许久,见他来了,薛母流着眼泪道:“你叫我省点心吧,我刚才听人来说,你这会儿功夫还在和别人斗气,真是把我的心给操碎了。” 薛蟠没好气地说道:“我的腿伤好了,但没好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如何和人斗气?偏生你们还约束我身边的人,叫他们拦着我,不可以动手,往后我在外头被人打了,你也叫我不要动手,白挨打就好了。” 宝钗道:“我哪里不知道你的性子,多半只有你打别人,没有别人打你的。我还要赏你身边的小厮呢!做得好!” 薛蟠怒道:“胡说!都是因为你这样,才叫我在外头被人瞧不起!” “谁又瞧不起你了?” “那什么劳什子林解元!我刚才在渡口碰见了他,他那副冷漠不屑的样子,活生生没把我当人看!” “你是说林黛玉?”宝钗秀眉轻挑,“你不知道吗?他是贾家的外孙子呢,你还敢挑衅他去?” 薛母有些惊喜,“林家哥儿到京城去赶考呢,我们路上也可以相互照应,蟠儿知道是哪条船吗?我叫人去打个招呼。” 薛蟠愣了片刻,嘴硬道:“就算是亲戚又如何?妈,是他把我的腿打成这样的!” 薛母迟疑了一会儿,又想了想,“好孩子,也是你有错在先,好好休养去吧,别乱走动。” 薛蟠素日被薛母不顾分寸地溺爱,第一次看见母亲没站在他这边,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的儿,你慢点。”薛母赶在后面叮嘱道,看着他走回自己的舱里,才回来对宝钗说道:“说道理他也是哥哥,你作为妹妹也要温声细语些,别伤了他的自尊。” 宝钗惊讶地抬头,“妈,他哪里还有自尊......好了,不说他了,母亲不是说要去和林家的船打招呼吗?” 运河上常有水匪出没,故而大户人家出门,必会雇佣镖师护船,若自家护卫得力,才不会有随行的镖船。 林家的船并不难找,整个河段出行的大船,只它没有镖船。 薛家派人递了消息来,说薛家夫人想见见林公子。 此刻,黛玉正和无空道长在屋里闲谈,听到这话,眉毛都没抬一分。 无空笑他,“攀亲戚的来了,还是你最讨厌的。” “先别理。”黛玉继续和他聊,“你方才说佛庙道观侵占过多的良田,可律法早有规定,佛庙的规模和它占据的田地要匹配,如何能占那么多田地?” 无空说道:“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律法哪里能管得到。何况律法里也说,若是宽闲无主之地,便不算侵占。因而会有很多人将自己的田地伪装成无主之地,暗中卖给佛庙。” 黛玉肃然道:“佛庙道观囤积田地过甚,百姓无田多种,只能替佛庙耕田换取口粮,实难果腹,兹事体大,不得不重视。” 无空点头,又笑,“你们大家族囤积的田地也多,每岁收取的租子也很多,百姓们的日子也过得苦啊。” 黛玉语气果断:“这也需要提防,有些地方豪强几乎把持了全部的土地,百姓们的口粮都要倚靠他们,连朝廷派下的人也得听他们的,久而久之,国不成国。” 无空道长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惊奇和欣赏,他见过太多读书人,他们想得更多是攀上高枝仕途通达,少有人去践行圣贤书上的治国邦民之言。 过了几日,等船暂时停靠在一个渡口时,黛玉才到薛家的船去拜访。 薛母看着仪表堂堂的黛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终于等到哥儿来了。” 黛玉恭敬行礼,“姨妈,这几日在船上读书,过来也不方便,恰好今日停船补给,才寻个方便。” “读书好,读书好!”薛母拍了拍他的手,亲领他至椅旁。 她打量着黛玉的容貌,叹道:“你长得真像你母亲......敏妹妹长得格外漂亮,又爱说俏皮话,每次都领着我们玩笑,大人们听了,也不骂我们,只跟着我们笑,所以我们都爱去找敏妹妹玩。可没想到她竟走得这么早......” 黛玉不由鼻酸,他还是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母亲少女时代的故事,而她已经走了快几年了。 薛母见他低着头,忙道:“好孩子,别伤心,都怪我勾起你的伤心事。”她亲自给黛玉斟茶,“如今你这么有出息,你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黛玉接过她手里的茶壶,给薛母倒了茶。茶水有一股不寻常的香味,舌尖尝到苦涩的味道。 “吃得惯这茶的味道吗?我姑娘很喜欢这味道,但我也觉得怪苦的。”薛母说着,往里头唤道:“宝儿,出来见见你林家哥哥。” 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从幔帐后绕出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女。她穿着暗蓝色的长裙,脸上未施粉黛,鸦黑的鬓发仅簪着一根雕凤银钗,质朴至极。 她莲步轻移,裙裾荡漾出好看的波纹。 “林哥哥好。” 黛玉起身回礼,他的余光扫到她的脸,真奇怪,怎么会有人不加粉黛,却仍能眉眼艳丽。 宝钗坐到了薛母的身边,薛母明显不爱她这身打扮,对黛玉笑说道:“我这丫头从小都不爱什么花儿粉儿,总爱穿得这么素净,我总说不好,她却不听我的。” 黛玉勾唇一笑,“人各有所好,况且这几年外头不是大旱就是大涝,收成不好,俭省一些也是在积德了。” 薛母点头叹道:“这话说得不错,你们都是心里有盘算的孩子,知道这世道艰难......哥儿上京后,是直接去外祖家吗?” 黛玉摇头,“先找个清净的地方歇过年,等到来年考完试方去走亲戚。” “何必这么折腾,自家里方便些,老太太定为你准备好住处和丫鬟。” 宝钗开口道:“妈,人家要去考试,心静为重,姨娘家里那么多人,天晓得有多吵闹。” “妹妹所言极是。” 薛母听了方作罢。天色暗了下来,她又苦留黛玉吃晚饭。 黛玉推辞,“姨妈留饭,本来不该推辞,只是夜里水黑,行船不方便,恐同船的人担心。改日我早些来,再和姨妈妹妹吃饭也不迟。” 薛母听说,忙点头道:“那还是快回去吧。” 她正欲送黛玉出去,却有个丫鬟过来说道:“太太,大爷那边要太太过去,说是腿疼。” 薛母慌张问道:“腿疼?难道摔了一跤吗?” 宝钗知道不宜在黛玉面前提起薛蟠,忙说道:“妈过去看看,我送哥哥出去。” 黛玉也说:“姨妈快去看看吧,不必相送。”薛母叮嘱了黛玉几句,便匆忙去了。 宝钗送黛玉去搭船,也不说话。黛玉便先开口:“你哥哥的腿伤养了这么久,还未康健吗?” 宝钗淡淡道:“哥哥摔得太狠了。没落下个残疾真的是老天保佑。” 黛玉“哼”了一声,“冯兄弟的伤势也很重。” 宝钗看着他,冷冷道:“可是我当初已经送药过去了,而且我哥哥没有动英莲一根毫毛,那是他胡说的。你又何必那么意气用事?” 薛蟠确实未欺辱过英莲,黛玉气定神闲,看着阴阳怪气的少女,“你怎么就是非不分呢?送药的是你,又不是他。我气急之下揍了他,也是因为他口无遮拦。你哥哥再这样下去,迟早是个祸害。你再费尽心思给他善后也没用。” 这戳中了宝钗一直以来的心事,她恼极了,又不好发作,只好把头偏向一旁。 “哎,别生气,妹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给你送礼。” “哥哥的生日又是什么时候?”宝钗反问。 “花朝节,二月十二。” 宝钗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我们同岁,我是正月出生,你该叫我一声姐姐才是。” 黛玉轻哂,他叫不出来。 “弟弟回去的时候要小心,好好歇息。”临至船边,宝钗恢复了笑脸,盈盈笑道。
第7章 黛玉乌黑的眼眸在她的笑脸停留了许久,看得宝钗都不自在了,脸上的笑容淡淡撤了下去。 “弟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这么无礼吗?” 黛玉忽然俯下身来,离她更近了一些,“我猜你心里头一定恨极了我,厌恶我将你哥哥打伤了。” 宝钗又闻到那股似有似无的清香,心突突地跳,慌忙退了几步。 只听黛玉接着低声说道:“可你哥哥并不无辜。我也是看在你父亲早逝的面子上,才没下狠手。否则,你哥哥伤的可不只一条腿。” 宝钗听着话语里的狠劲,心里一惊,黛玉却淡然地直起身子,“以后还是唤我哥哥吧,我听得顺耳。” 他施施然迈脚上船,夜风强劲,那艘小船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莫名其妙。”宝钗心里暗暗嘀咕,折身去看薛蟠的伤势。 薛蟠并非腿痛,只是听说母亲去请林家那小子来做客,心里大不舒坦,意图搅散他们相会。 薛母看着自己这个老大不争气的儿子,叹道:“我的儿,你舅舅就要外放,我们进京去,少不得要靠你姨妈家,林家哥儿是贾家的外孙子,你和他斗什么闲气?” 宝钗进来恰好听见这句话,心里暗暗宽慰,自己的母亲虽说耳根绵软,但还是有几分富贵妇人的见识,懂得进退。 薛蟠明显就不懂,仍闹着,“咱们不巴结他岂不好?那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好像生来就合该被人捧着的,我呸,狗还有气节和脸面呢!” 薛母气得发颤,往他的脑门死命一戳,“冤孽!你真是我i命中的讨债鬼!甭说别的,你给我收收这死脾气,京城里随便丢块砖都能砸中一个贵人,你要是得罪了谁可怎么是好?!” “妈别生气了,”宝钗上前扶着薛母,“哥哥不是说腿疼吗?就别多想,老实养伤就好了。” 薛母忍不住又叮嘱了好些话,方才扶着宝钗的手慢慢走出舱房里。 “林家哥儿走了吗?临走时给他捎带上我们送的礼物了吗?” 宝钗点点头,“早让人把箱笼抬上去,他也没说什么,只说明日送东西来。” 薛母微微一笑,“这样便很好,有来有往的,显得我们亲近......林家哥儿年纪轻轻,却端得一身不凡气派,着实叫我喜欢。” 她顿了顿,“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么早就没了母亲,没娘的孩子总比其他人更懂事些。” “林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估摸着五六年前的事情。” 宝钗心里泛起怜悯之心。她还记得自己失去父亲时,只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吃下去饭也睡不着觉。他也受过这样的锥心之痛,怪不得说“看在你父亲早逝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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