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鹿青梧摸摸她的双丫髻,如实回答,“朝廷苛捐杂税很多,地里的粮食能有三分留下来就不错了。我知晓民生多艰,所以只收佃农五分……” “那也很多了呀!”鹿鸣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地本来就是他们的地,他们凭什么种自己的地,还要交那么多粮食出去!要是年景不好,天天下雨把地淹了,颗粒无收怎么办?” “那便只能欠债了。”兰殊默默地走过来,“高利贷是九进十三出。想来鹿家仁义,不会收这么多的利息。” “我甚至没收利息。”鹿青梧苦恼地看着气鼓鼓的女儿,“我不缺这点钱。豫章郡是你母亲的封地,那里有座银矿……” “那你干嘛不把地还给那些百姓呢?你又不缺这份钱。”鹿鸣执拗地问。 “向来都是如此的,我不能坏了规矩。否则御史就会参我让利于民,邀买人心……呦呦!”鹿青梧无可奈何地唤她,鹿鸣却头也不回地跑向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向她的公主娘亲告状。 十二岁的小姑娘世家出身,锦衣玉食地长大,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何必掺这种浑水? “呦呦天天求她的父母,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试图说服他们重新丈量农田,清减赋税,归还佃农的土地,免掉他们的债务……” 刘彻咋舌道:“然后呢?她……我成功了吗?” 称呼改得有点别扭生硬,兰殊却像没注意到似的,沉浸在回忆里。 “公主殿下和鹿伯父,一开始不肯答应。他们觉得呦呦未免过于仁慈,不谙世事。” “后来呢?”刘彻催促。 “后来水稻熟了的时候,呦呦带佃农们一起闹罢工。” 刘彻:“啊?” 李世民:【啊?】 嬴政:【?】 鹿鸣:【啊?真的假的?我还干过这么劲爆的事?】 “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佃农的卖身契和借条,带着佃农们发动抗议,组织游行,静坐示威,贴传单和大字报,鼓动白马书院的学子也来帮忙参与打官司,从县衙告到了知府,最后与她的父亲对簿公堂。” 兰殊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她父亲高坐明堂,面色古怪地望着台下的她。而九江城半数的百姓,都冒着雨等在州署仪门外。那天的雨下了一天,所有人便也等了一天。” 刘彻着急地问:“结果如何?”
第25章 嬴政:我没你那么八卦 “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兰殊的声音低落下去,“她年纪太小了,经验不足,公主殿下亲临公堂,向所有官民许诺免除这一年的农税,不追究那些佃农的卖身契和借条,还他们土地和自由,百姓们便感恩戴德,跪下谢恩。此事,到此作罢。” “听起来,也算是成功了一部分……不对,治标不治本而已,只要律法和规矩还在,过不了几年,穷人依然交不起税,遇上灾荒,也依然要卖田赊账……这是一个死循环。” 刘彻从来没有把目光放到这么低的角度去看待最穷困的百姓,他固然是整个历史长河里拔尖的帝王,但他治下的百姓真的过得好吗? 为了打匈奴,他把文景之治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又各种征税算缗,到了统治后期甚至一发不可收拾,有穷兵黩武的嫌疑,所以才屡次三番与太子刘据产生政策上的矛盾,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太想打下不世之功,战争的巨车滚滚向前,差点刹不住脚步,把轮子底下的百姓们压得粉身碎骨。 【小鹿。】 【嗯?】鹿鸣茫然应声。 【突然觉得应该谢谢你。】刘彻正色。 【为了什么?】李世民凑热闹。 【为了你曾经将撞破南墙也不肯回头的我们强行拉住,告诉我们要慢一点,车轮底下的百姓快被拖死了。对吧,始皇?】刘彻在心里扬声。 【哼。】嬴政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可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鹿鸣不好意思地挠头。 她那时候确实只是在玩游戏,游戏嘛,熬夜爆肝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游戏自主性很强,立绘精致,内容又丰富,代入感很强,她玩得起劲,都快忘了时间的流逝。 有些事是潜意识顺从本心完成的,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封建社会里显得多么别出一格。 比如变魔术伪装神棍,把嬴政唬住之后奉上仙丹,说此丹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云云,然后当着他的面喂给了兔子,兔兔七窍流血当场嗝屁。 没有被当场拖出去砍了都是她提前刷满了扶苏好感度的缘故。 同样的套路她给刘彻也用过一次,成功消灭了皇帝们年纪大了以后追求长生的念头。 不得不说,装神弄鬼在这种时代总是很有用的。 又比如想尽一切办法让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看一眼底下的芸芸众生,他们活得真的很苦很难,很需要休养生息。 就算是骡马,也得吃饱了才能继续干活,不是吗? 全饿死了统治谁去? 或多或少,她动摇了他们一部分的心思,才能一点一滴、潜移默化地改变历史走向,从而改变结局。 也许那只是无数平行世界的一种可能,但那蝴蝶煽动的翅膀,已经越过沧海,把这几位名垂青史的帝王带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援手。 这何尝不是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她失败了,但你认可了她?”刘彻顺其自然地推测。 “我佩服她的勇气。”兰殊喟叹,“四处奔波,坚持不懈,为了不相干的黎民百姓,和富贵荣华的世家皇权做对抗,——尤其那还是她自己的家族长辈。扪心自问,我是做不到的。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更钦佩她。” “现在你就能做到了?”刘彻飞了他一眼。 “我在努力。”兰殊笑了笑,“我在努力,让我自己能配得上她。”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刘彻矜持地点了点头,带着一点勉强算满意的审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鹿鸣一头雾水。 【兰殊这小子,你觉得如何?】刘彻挑了挑眉。 【挺好的呀,心怀百姓。】鹿鸣不假思索地回答。 【谁问你这个了?你搁这选拔人才呢?我是问你,做夫婿怎么样?】刘彻心道。 【你为什么这么积极?呦呦才多大点?】李世民不以为然。 【及笄了,不小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得一步步来嘛?有个贤内助能省不少心。】刘彻坚持他的观点。 【啊?】鹿鸣一脸莫名其妙,【我觉得我还小呢……】 【抓紧谈恋爱抓紧成亲——】刘彻苦口婆心。 【那你还在那捣乱?】李世民不客气道,【玩够了就快回来,给人家青梅竹马一点培养感情的时间。】 【好嘞。】刘彻干脆地应了声。 他袖手而立,转身向外走去,让出身体的控制权。 鹿鸣眨了眨眼,走出两步,又回头招呼他:“我们走吧,这里面有点冷。——等雨停了一起回去?” 就这两步之间,少女的气质发生了很玄妙的变化,从深沉莫测会淹死人的湖泊变成了活泼明澈的清溪。 兰殊不动声色地看着,优雅地提起灯,眼里漾起一点微微的笑意:“好。我们一起回去。” 晕黄的光打在他们彼此的眉目上,影子随着逐渐并肩的步伐而越靠越近,在隧道里暧昧交叠,一会儿错开,一会儿又挨近。 “都说春雨贵如油,应该下不了多久吧?”鹿鸣忽然有点不自在,随口扯了个话题。 “你淋了雨,衣服还没干,是不是有点冷?”兰殊柔声问。 “还好啦……只有一点点。”鹿鸣本来觉得没什么,淋个雨而已,多大点事。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旦有人关心,就忽然有了难以言说的感触。 “我可以把外袍脱下来给你披上吗?” 他先前为鹿鸣披上的大氅被衣裳发丝的水汽洇湿,颜色深了许多。 “这种事还要专门问的?”鹿鸣忍笑。 “还是要问一下的,因为外面有人会看到。倘若你不愿意,那便是非礼了。”兰殊认认真真地回答。 “这个嘛……让我想想……”鹿鸣沉吟了很久。 时代不同,这不是年轻男女能随意玩笑亲近的现代社会,如果接受了兰殊的衣服,那象征意味就很浓了。 【你们觉得呢?】 【这种小事就不用问我们了吧?】刘彻抢答,【我们还能替你成亲不成?】 【说的也是。】她有点讪讪的。 他们的影子在隧道的墙上慢慢挪动,像两棵挺拔的松树,偶尔碰一下枝叶。 鹿鸣偷偷抬眼瞄了兰殊一下。他周身的气质温润如玉,好像那种雕刻得很优美,线条流畅自然的白玉,并不是一眼惊艳的出挑,但很耐看。 就算是不喜欢这种风格类型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跟他呆在一起,总觉得莫名很安心。 “假如,我是说假如……”鹿鸣小小声地开口打破沉默,喉咙蓦然干涩起来,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假如我们成亲,我可能尽不了什么做妻子的义务……” “比如说?”兰殊嘴角的笑意扩大些许,鼓励似的看向她。 “比如说生孩子?”鹿鸣脱口而出。 “那就不生。”兰殊气定神闲,毫不在意。 【他居然真的不在乎?】刘彻不可置信。 【毕竟他没有皇位要继承。】李世民幽默道。 “呃……”鹿鸣没料到他回答得那么简单干脆,缓了一下,又道,“我也不会允许你纳妾的。——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倘若你不答应……” “我答应。”兰殊莞尔一笑,“还有吗?” “你不考虑一下吗?”鹿鸣一愣。 “我已经考虑很多年了。”兰殊含蓄地暗示道。 鹿鸣的脸不自觉地一红,垂落的手指捏了捏衣角,把那可怜的布料来回揉搓,手心渗出了点点汗意。 “以前的事,很多我都不记得了……”她嗫嚅着低下头。 “没关系的,我记得就好。”兰殊的声音譬如春风化雨,慢悠悠地传到鹿鸣耳中。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还在这里,就是那十之一二。感谢上天垂怜,让你平安从京城生还,回到绀州。” “但我现在还不想成亲。——不是你的缘故,我只是觉得太早了。”鹿鸣怕他误会,忙加了一句作补充。 “我明白。你与我说过,十五六岁正是读书的年纪呢。哪有这么早就迈进坟墓的?”兰殊轻轻松松地玩笑着,语气熟稔,让鹿鸣想起前世的大学同学们。 兰殊虽是这个时代的人,世家的出身耳濡目染,塑造了他一身文雅的书卷气,仿佛士大夫们推崇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君子风范,但很微妙的,和他对话的时候,居然能跨越千年的时光,时常有一些特别的、毫无障碍的通透熟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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