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画的工具是新发明的“铅笔”,碳条加木头包裹粘合,看着不起眼,但方便携带书写。 “你在画什么?”兰殊走过去问。 “画你啊。”鹿鸣抬眼笑道,手边堆了一沓厚厚的草稿,“本来在画酒精蒸馏图,晒盐法之类的……画多了头疼,画画你摸摸鱼。” “画我……摸鱼?”兰殊茫然。 “不是你摸鱼啦……不过你哪天放假,我们可以一起去钓鱼玩。桃花流水鳜鱼肥,这个季节还是很适合出去踏青的。” 她的思路总是很跳跃,千奇百怪的想法像星星一样,布满她的大脑。 兰殊逐渐习惯了,也笑道:“明天我休假。” “明天吗?”鹿鸣睁大眼睛,把笔一扔,“那我得去准备明天出门要用的东西,我的鱼竿、帐篷、油纸伞、野外烧烤的装备和食材……你等等哦,我一会儿再回来和你商量时间和地点……” 她匆匆忙忙跑了出去,象牙色的裙摆上莺飞蝶舞,翩跹轻盈,像自由自在的风,无拘无束的云。 兰殊摇头失笑,一低首,却看见了鹿鸣丢下的那幅画。 和时下盛行的“得意忘形”不同,鹿鸣的画总是很真实,像描摹着人物的五官勾勒出来的,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她画的是谁。 兰殊看了很久,微微笑着,把那幅画小心地收了起来。 ——一直收到现在。 鹿鸣的婶婶提起了他们的婚事,他却无言以对。 “我们的婚事啊……”兰殊无声地喃喃,“如今,也无法再提了……” “为何无法再提呢?”燕夫人察觉到了兰殊的难言,柔声问道,“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倘若因鹿鸣的父亲之故,那便延后两年,也是合乎礼仪的。” “她缺失了许多记忆,又有太多正事要做,我想,还是不要去干扰她比较好。”兰殊道,“等时局都稳定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燕夫人发愁,“十年,还是二十年?” “也许不用这么久。”兰殊温和地笑笑。 “算啦……我本来觉得你们父母都不在,彼此亲近,互相扶持,早些定下来也能让人安心些……世事无常,未来之事,总是很难说。” 燕夫人刚从五龙山回来,见了不少受伤的兵卒,深感战争之残酷,难免有点操心。 “多谢夫人挂怀。”兰殊收拾好心情,“我想,兴许我们运气好,能看到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希望如此。”燕夫人一叹,“外面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这次科举,呦呦看来要错过了。” “错过便错过吧,她人没事就好。” “若是服药之后烧一直没退,记得让人来叫我。”燕夫人离开前,不放心道。 “夫人且安心去吧,明日还要考试呢。” “我现在都无心考试了……” “呦呦知道了会觉得可惜的。她的医学院可缺人手呢。大部分医者都敝帚自珍,恐怕不愿意分享独门的药方和绝技。” “毕竟是人家吃饭的本事。”燕夫人表示理解,“我也在等师父的回信,不然好多方子,也不敢擅作主张就教给别人。” “医者仁心,想来桑神医不会介意的。” “你见过他老人家?” “有幸见过两次,得到过神医一些指点。” “那我倒是放心了。”燕夫人轻舒了一口气,“你也早些休息,州署也有事忙呢。” 送走燕夫人,药也放温了。 兰殊在架子上随意逡巡,就从竹筒里抽出一支中空的竹管,仔细看了看,确定可以使用。 鹿鸣喜欢用竹管喝奶茶,她有大大小小的葫芦和竹筒,也有很多尺寸的竹管。 像鸟类之间互相输送食物一样,他用细细的竹管,喂完了这碗苦得要命的药。 苦涩的味道,同样充斥着他的味蕾,但兰殊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动作生疏但温柔,一点药汁都没有浪费。 他将竹管清洗干净,用清水漱口,一转身,却听见鹿鸣在呢喃着抱怨什么。 兰殊坐在床边,俯下身,仔细倾听。 “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苦药喝下去,明天就好了。”他和缓地安慰道。 “我要喝奶茶……”她的眼睛似睁非睁,勉力撑开一条缝隙,晕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小小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宛如梦呓。 “茶克药性,现在大约是不能喝的。”兰殊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脉,“脉象悬浮细弱,还不稳定呢。” “可是嘴巴好苦……”她委屈巴巴地抱怨。 “我去给你找点糖。”兰殊刚要走,却被鹿鸣拉住了袖子。 他试着抽了一下,没抽动。 鹿鸣依然紧紧地抓着他不放,声音微弱,力气却很大。 “……你放假了吗?”她迷糊着问。 兰殊好像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又好像有点感应。 “没有呢,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鹿鸣叹了口气,倦怠地合上眼睛,又努力睁开。 密密的睫毛有些卷翘,仿佛淋雨的蝴蝶,有气无力地坠落,落下去些许,又振了振翅膀,飞起来一点。 “我们说好去抓蝴蝶的……” “已经抓到了。”兰殊轻声细语,哄她喝了点热水,道,“蓝色的,凤尾蝶,夹在你的画册里,做标本呢。” “抓到了吗?” “抓到了。” 鹿鸣嘟囔着:“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用蓝色的纸片和布条,系在芦苇尖上,洒了特制的香水,吸引蝴蝶绕着纸片飞,趁其不备,落下网子。——蝴蝶的翅膀保存得很好,彩色的斑纹至今还很靓丽。” 兰殊轻轻拍了拍鹿鸣的手,结果她抓袖子的动作改成了抓他的手。 “蝴蝶……”鹿鸣喃喃自语。 “你要看吗?应该在你的书架上,我去找一下,但你得先放开我的手。”他低低地劝着。 “不要。”她抓得更紧了点,抱怨道,“疼……” “哪里疼?”兰殊忙去查看她的伤口,犹豫道,“止疼的药吃多了会上瘾的,活络效灵丹今天你已经吃过了。” “哦……”鹿鸣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眼泪汪汪的,看得兰殊心下不忍。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这样的主意,让你以身犯险……” “什么……”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仿佛马上就睡着了,迷迷瞪瞪地问:“爹爹怎么还没有回来?” “……”兰殊一怔,心中酸涩,竟无法作答。 “娘亲也不在家么?” “……” “是不是又发生水灾了?” “……现在是春天,没有水灾。” “那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鹿鸣很困惑。 “……” “他们……是不是很忙?” “……嗯。” “那你跟他们说一声,等他们忙完了,记得来看看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好。” 鹿鸣乖巧地闭上了眼睛,也不喊疼了,只是蹙着眉,苍白着一张脸。 等她没有动静了,兰殊尝试着把手抽回来,她像是受了惊动,茫然无措地问:“你也要走了吗?” “……我不走。” 他便坐在鹿鸣床侧,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沉沉睡去,一夜没动,胳膊都僵硬了。 第二日白天她烧退了,晚间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起伏不定。 鹿鸣清醒时勉强喝了药,又困又疼,倚在枕头上,晃了晃沉沉的脑袋:“科举怎么样了?” “文举结束了。” “有人作弊吗?” “目前没有消息。但我在考场外看到了鸽子的踪迹,不止一只。” “飞鸽传书都出来了,那估计鱼腹、馒头、蜡烛、衣服……哪里都能夹带答案了。这般松散,想来糊名抄录的时候也能顺手做点手脚,换个卷子……哼……” 兰殊给她递了盘糖果点心,鹿鸣只吃了一块廖花糖。 “不好吃吗?” “躺了一天了,没什么胃口。”鹿鸣含着糖,恹恹道,“钱宝玉放出来了吗?” “还没。凶手还没抓到。” “多关他一阵子,吓唬一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 “关于那个凶手……你有什么想法吗?”鹿鸣随口问。 “他出现的时机很巧妙,也许是跟踪你到的淇水边,但却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佃农记不住他的脸,铁石追不上他的速度,飞镖也非常精准。这样的人,当是职业的杀手,但飞镖上淬的毒,并不是致死的毒药。” 兰殊娓娓而谈,心平气和。 “不是致死的毒药?”鹿鸣惊诧。 “不是。是一种蛇毒,但分量很少,像稀释过的,泡了飞镖。——你会发烧,更多的原因是受伤虚弱时落水,染了风寒,看起来凶险,其实没有性命之危。”他解释道。 【这算是卡牌的效果吗?】鹿鸣琢磨道。 【这刺客好像不太专业?】刘彻疑问。 【也许是太专业了,不是冲着杀人来的。】李世民猜测。 【是崔冶的意思,还是杀手自己的意思?】嬴政问。 【已经确定是崔冶了?】鹿鸣道。 【你出事,他上位。既得利益者,不太可能无辜。】刘彻用棋子摆了一个“崔”字,随手抹掉。【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崔冼的药可能也是他换的。对自己的亲哥哥都能下这么狠的手,这人也挺……】 【咳。】李世民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个危险话题。 【……】 几人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要是真这么狠,又怎么会顾及呦呦的命呢?】李世民岔开话茬。 【问题可能出在那个刺客上。】嬴政沉吟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那个刺客没有杀我的意思,却听说我快死了呢?他会不会来看看?”鹿鸣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想?”兰殊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猝然变色,为难道,“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刺客来补刀呢?” “凭你的推测,刺客补刀的可能性大吗?”鹿鸣真诚发问。 “……我不确定,你等一下。”兰殊关心则乱,不敢把话说死。 他从荷包里拿出三枚老铜钱,闭眼静心,抛在桌面上,得到一个结果。 如此重复六次,得到一个卦象。 鹿鸣睁大眼睛,默默而惊奇地看着他。 “地泽临,临卦。”兰殊微微一笑,收起铜钱,神情轻松许多,“至临无咎,大君之宜。君王无道,民生倒悬,幸遇明主,重回安居。——是个中上的吉卦。你可以试试,应当没有危险了。” 【这小子会算卦?】李世民略惊。 【算得准吗?】嬴政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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