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有点惭愧,下定决心一定要搞懂这些复杂的算学,再讲给其他同袍听。 鹿家军的所有人都非常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这是他们参军之前,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免费得到的机会。 知识是再宝贵不过的东西,笔墨纸砚都很昂贵,普通人家哪有机会和时间去接触?又哪里舍得去花这个钱? 听说铁石那个憨憨学认字学得很苦,回家探亲的时候和爹娘抱怨了两句,被他爹追着打了半天,又骂了半天,说他不知好歹不知感恩,把他赶出来,让他好好保护将军,报答将军大恩。 将军用铅笔敲了敲桌子,夏川马上收敛发散的思维,继续听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浮桥被火烧断之后,戎羌剩下的兵马就过不了河,黄河不易过,他们水性不好,船只又少,必然会被断成两截。对岸的暂且不管他们,已经过河的这些胡人,二营从东边,三营从西边,两边包抄,弓箭奔袭,实行包饺子战术,不用死战,逼他们向南,南边一路都是炸药等着他们。” 夏川听懂了,将军是让他们保存战力,不要拼消耗,以实现战略目标为第一要务。 炸药这东西可是好东西,胡人哪里见过,不被吓破胆就不错了。 “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多地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因为戎羌军队的数量有限,虽号称百万众,然而现在是春天,正是牲畜修养繁衍的关键时期,大部分人都得留在草原,照顾牲畜和孩子,不可能全部南下。所以过河的这批敌军,才是我们主要的作战对象。” 将军目光灼灼,明亮如星辰闪耀,从容笑道:“燕云将军会率大部队来给我们声援,在南面十余里的地方摆开一字长蛇阵,声势浩大,保证能吓到这帮敌军。这个时候,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如果有胡人投降,我们同不同意?” 铁石率先脱口而出,愤愤道:“那肯定不同意。这帮畜生在我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胡作非为,掳走我们几十万的百姓,我们凭什么要放他们一码?” 将军看向其他人,鼓励道:“你们觉得呢?” 夏川谨慎地等了等,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稳重的于姚统领沉吟道:“如果他们诈降,意图刺杀将军怎么办?” 这也是个问题,将军之前就被死士刺杀过,还病了很久。 夏川默默地提高警惕,继续听。 将军笑了笑,问道:“先不考虑这个,如果他们是真心投降,我们接不接受呢?接受之后,怎么对待俘虏呢?能不能杀俘虏?——这个问题,你们随意议论,都是自己人,不必臧着掖着。” 夏川安静趴在战壕里等待的时候,还在仔细回想会议上大家的讨论。 一营二营的营长都建议不接受投降,就地格杀,因为鹿家军此次作战的主要任务就是消灭胡人有生战斗力,以绝后患。 夏川觉得有道理。 铁石也表示赞成。 于统领说一切听将军的,他是将军的亲卫,负责保护将军的安全,将军让干啥就干啥。 “说说看嘛。”将军笑眯眯地问。 于姚统领顿了顿,兴许是前几位都不同意投降,给他带来了一定压力,开口时略有迟疑。 “胡人和我们语言不通,习性不同,万一出尔反尔,包藏祸心,对我们是很不利的,也会危及将军。但是,我觉得将军是会同意的……” “不带猜测我的意思的。”将军失笑,“你们讨论你们的,我的想法等会再说。” “我信不过胡人,但将军同意我就同意。”于姚统领这样说道。 四营的营长王黔很茫然地东张西望,纠结道:“呃……如果接受投降了,是不是就不能再杀了?不然显得咱们好像没有信义似的?” 三营营长不假思索道:“跟戎羌讲什么信义?他们跟我们讲信义吗?如果我们落到戎羌手里,他们会善待我们吗?” “也、也是哦……”王黔讪讪,“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夏川,你觉得呢?”将军点名问到他了。 “我觉得,可以同意。” 众人纷纷侧目,将军饶有兴趣道:“说说看,你的理由。” “北方乱作一团,我们鹿家军不可能一直守在绀尧两地,对吧?”夏川先问了一句。 “对,很对,绀州只是我们的大本营而已,鹿家军以后一定会收复北方,打到草原去的。”将军定下这个基调。 众人若有所思,夏川心里一定,对自己的话有了几分把握。 “戎羌不了解绀尧,我们也不了解草原,到时候一望无际全是草,要怎么找路呢?我们需要熟悉草原的引路人,也就需要一批可靠的俘虏,给我们指路。他们是我们在草原行军的眼睛。” 夏川娓娓道,“我从前护卫过商队西行,一路上有许多小国家和异域民族,有残暴的,也有友好的,虽语言文字不通,但也都是人,都有所求,所以我觉得可以接受胡人投降,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助力。” “好!好极了!你说的正是我想的!”将军连连夸奖,夏川心里欢喜,忍住了笑,更专心地听着。 “戎羌是我们的敌人没错,但不代表我们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立场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他们真心投降,不再反叛,过了考察期,照样编一只向导队,从俘虏那里了解草原的地形和人口分布,对我们以后长途奔袭草原,至关重要。” “但是……”一营营长庄锐欲言又止。 “你说。”将军侧耳听着。 庄锐小声道:“但我们与戎羌有仇……” 军人的爱恨总是赤裸裸的,隔着太多鲜血和生命,一想到战场上牺牲的袍泽,该怎么对这些俘虏一视同仁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是草原放牧的戎羌,一场雪灾冻死了大半牛羊,苦不堪言,而关内的人们,过得那么安宁,那么富贵,就像抱着金子的美人,连衣服都没穿,就走在你家门口,你会怎么做呢?”将军问。 “但我不是戎羌!”庄锐反驳道,“他们过得惨与我们何干?又不是我们让他们那么惨的。反倒是胡人野蛮,毫无人性,杀了我们那么多百姓,全都该死。” “就是。”铁石偷偷附和。 将军抬手,轻轻下压,温和道:“我明白,我也恨。但我让你们换位思考,是想让你们知己知彼,了解戎羌的动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才能料敌在先,有所防备。——所以,如果你们是戎羌,遇到了雪灾,怎么办?” 夏川犹豫道:“可能……也会南下吧……毕竟总要活下去……” 伙伴们刷刷地瞪着他,但也都无法反驳,气呼呼的。 夏川注意到军师兰殊坐在一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心下稍安,知道自己说对了。 “是吧?人总要活下去,谁不想活下去呢?只是他们没想到狗、咳、启元帝那么没用,转眼连京城都丢了……算了,不提这些事,我们回归正题——” 也许是因为将军和两位天子都有亲戚关系,她想骂两句,又及时控制住了,叹了口气,续道,“在有人投降之前,按计划行事,如果有人跪地投降,交出武器,我们同意了敌人的投降,就不能肆意打骂侮辱了,要平等地对待他们,因为那些俘虏,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是我们重要的向导和辅助,帮助我们以后打草原。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大声应道。 夏川把整个流程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盯着浮桥上的敌人,默默计算着距离,双手放在连弩上,屏住呼吸,心如擂鼓,等待那即将响起的尖锐哨音。 “嘟——嘟——” 极其清脆而嘹亮的哨音穿透清晨的空气,响彻在水边。 箭雨如潮,倾泻而下,冲着浮桥而去。 霎时间人仰马翻,浮桥东摇西摆,中箭的胡兵仓皇失措,纷纷坠河,激起扑通扑通的大水花。 他们用胡语大喊着什么,领头的大腿中箭,嘶吼着向箭雨冲过来。 如果他们回头,也许来得及,但也许会造成更多的踩踏事故。 夏川很高兴他们冒着箭雨冲锋,眼睛眨都不眨,熟练地填装箭矢,连射而出,手快得几乎带起了残影,像一个果决的发射机器,只顾着清空箭匣。 箭匣里装了一百二十支箭,他战前特意叮嘱大家留了一些,眼看冲得最快、运气也最好的胡人即将到了眼前,唢呐声响起。 将军带着亲卫斜冲了过来,夏川带着□□迅速撤出壕沟,把战场让给他们,一边有序撤离,一边向追击的胡人射箭,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浮桥两边漂满尸体,胡人怒吼着跨上战马,像一群挣脱笼子的野狗,一离开狭小的浮桥,就急吼吼地冲杀过来。 将军是个神箭手,笑吟吟地挑衅领头着甲的那个人,根据鹿家军得到的画像,那应该就是戎羌的王子阿禄奇。 命真大,居然没死。 夏川很遗憾,有心想补上一箭,但弩要稳定瞄准才行,他记得将军说他们任务完成不要恋战,要马上撤离,因为下一步是一营二营的东西夹击,必须给戎羌充足时间渡河。 如果敌人反悔全都撤退,那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夏川带着□□急急退去,撤到安全距离外,不约而同地给耳朵塞上东西堵住,等炸药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交换了一下振奋的眼神,比划着手势,紧张而沉默地等待。 弩箭和炸药之后,戎羌损失惨重,杀红了眼,正在这时,着火的船只从上游翩然而至,熊熊燃烧的烈焰裹挟着浓烈的酒精,越烧越旺,顺流而下,轰轰烈烈地撞到了浮桥上。 那浮桥本就是木板船只绳索搭成的,顷刻间就烧着了起来。 火船接二连三地撞击浮桥,到处都是金红色的火焰,还带着淡蓝的幽光,漂亮灿烂得不得了,照亮了整个黄河。 那么绚烂,那么热烈,那么危险。 夏川甚至觉得这个画面很美,尤其是整座浮桥全部燃烧起来,到处都是暴涨的火焰,疯狂蔓延。 胡人像下饺子似的扑通往河里跳,恐惧地扑腾着水流,七手八脚,慌不择路,扒拉着同伴的尸体当救命稻草,掉头划动。 要不是离得太远,夏川好想给那些落水的胡人都补上一箭,送他们去死。 他掏出宝贵的望远镜,持续观测浮桥那边的动向。 “营长,能不能给俺看一眼?”边上的百夫长鬼鬼祟祟向他打手势。 炸药的余波刚过去,大家耳朵都嗡嗡的,但他那个偷偷摸摸的羡慕劲儿,夏川一看就知道他想干啥。 夏川心里有数了,也就递给百夫长,让他过个瘾。 “哎呀,这么神奇的宝贝,真难为将军想得出来,她怎么就那么聪明呢?”百夫长啧啧称奇,忙睁大眼睛去看望远镜,“浮桥断掉了。营长,俺们是不是该去和燕将军汇合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1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