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唯唯诺诺,刘彻笑道:【不是在说你,你才多大。姬泽已经老了,前头夭折了好几个,估计身体不咋地,最后这个好不容易长大,杀了容易,杀完之后呢,他还能不能有亲生的继承人,也很难说。】 这才是姬琮能活下来的根本原因。 姬泽对遇刺的事虽然大怒,一回来就下令彻查这两次事故。但第一次是在绀州,舞剑的刺客连夜跑了,跟泥鳅入河似的,抓不到一点踪迹;第二次是在河东郡的水岸,那确实来势汹汹,又是箭又是火的,姬泽被射中了腹部,受了惊吓,至今还病着呢。 他强撑着病体,严令廷尉务必查清贼子的来处。 这一查不要紧,鹿家军当时在船上截获了几枝箭,桑神医也在拔箭之后吞吞吐吐地言明,这分明是江南水师的箭。 官军的箭是有制式和记号的,只要资料一查,就能核对得清清楚楚。 廷尉说确实是江南水师的箭。 姬泽怒不可遏,差点没气晕过去,大骂了姬琮一顿,骂他不忠不孝,枉为人子! 姬琮委屈哭了,跪地叩首,泪流满面,为自己辩解。 “父皇容禀,儿臣冤枉!水师副都督禹睿犯上作乱,杀了朝廷派遣的都督赖和,带着言晓扬长而去,根本不受朝廷调配。这箭虽是水师的箭,却与儿臣无关哪!” 姬泽半信半疑:“你说水师反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奏书?” “前日河东郡转运使上书,水师已有两个月没有靠岸与之交接,他觉得蹊跷,连派三次船只去江上搜寻,都无功而返。又连番问询船夫渔民,才得知两月之前,言晓不忿其父之死,当众刺杀赖和被抓,在码头被行刑之时,禹睿居然率兵反叛,杀了赖和。——如此胆大包天,藐视朝廷,儿臣气极,正与群臣商量此事。” “如今河东郡转运使是谁?”姬泽问。 “是王先。”姬琮忙道。 “哦,王家的人。”姬泽看了一眼丞相王宏。 他扫视一圈,面色阴沉:“如此说来,水师反叛,诸位全都知道?” 众臣低头,淅淅沥沥道:“知道。” “那怎么廷尉不曾提起此事呢?”姬泽目光阴冷。 廷尉鲍诚立刻跪下认错:“臣从前与言汾交好,是以不敢提及水师内情,恐牵扯自身,难以分明……” 姬琮抬起头,红着眼睛斥责道:“你明知道水师反叛,却一味隐瞒,故意让我们父子生嫌隙,难道这也是忠臣所为吗?” 鲍诚惶恐道:“臣罪该万死。但水师是否反叛尚无定论……” “什么尚无定论?禹睿为了救言晓杀了水师都督赖和,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有人冤枉他不成?”姬琮疾言厉色地截住他的话头。 他必须把水师打成叛军,这样姬泽被刺的事就与他无关。 若水师不是叛军,还受朝廷管控,那姬泽中箭的事,他身为天子,行宫就在江南,怎么说得清? 然而廷尉却还梗着脖子道:“禹睿杀赖和,根本不是为了反叛!所有人都知道,禹睿以前是言汾的副将,而言汾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也清楚。言晓不过是为父报仇,禹睿不过是为了救他,情势所逼而已!水师也许并没有反……” 姬泽幽幽地笑了,冷声打断了他,道:“鲍爱卿,你倒是说说,那言汾是怎么死的?” 鲍诚虽跪在那里,却忽然昂首挺胸,大声道:“言汾是被冤死的!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大胆!”姬泽刚包扎好的伤口都要气裂了。 在边上待机到现在的鹿鸣忙柔声安抚:“舅舅息怒,这鲍诚不过是替故友抱不平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唉,你不知道,那言汾当年目中无人,当着众臣的面骂朕是昏君,任人唯亲,贪图享乐,有亡国之相。——如此胆大包天之辈,朕革了他的官职有何不对?”姬泽向鹿鸣诉苦。 【这骂得有什么问题?每个字都对。】李世民道。 【可不就亡国之相吗?】刘彻撇嘴。 【廷尉可以争取过来。】嬴政淡然道。 “只是革了官职,那言晓报的什么仇?”鹿鸣好奇地问。 “后来那言汾回了老家还不安分,大发议论,败坏朝廷,居然还要造反!朕不杀他,如何震慑天下,以儆效尤?”姬泽理直气壮。 “陛下!言汾没有造反!他是被冤枉的!”廷尉据理力争。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冤枉的?就因为你们是朋友?”姬泽冷笑。 “此事本就诸多疑点,当年陛下以臣当回避为由,将言汾之事交由国舅去调查。国舅只带回了一个证人和两封书信,就确定言汾确实有造反之心,陛下随即下令赐死言汾,根本没有彻查……”廷尉试图重翻旧案。 “一个证人,两封证据还不够吗?”姬泽质问,“身为臣子,他酒后无德,抱怨天子昏庸无道,朝廷识人不明,赏罚不分,还给副将禹睿传信说要小心赖和与国舅……他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敢说他没有反叛之心?” “言汾确实言语无状,但也确实一心为国,赤胆忠心,从无反叛之意啊!”廷尉声嘶力竭,“陛下!求陛下明察!江南水师素来忠于朝廷,未必真的叛乱……” “未必?”姬泽目光一暗,将他中的那支箭丢到廷尉面前,有气无力道,“来认认,从朕身上拔出来的箭。这次可别说是朕冤枉水师。” 廷尉已经看过这支箭了,正因为看过,他才在这朝会上做最后的辩驳。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是廷尉,你知识渊博,断案如神,你来告诉朕,这是水师的箭吗?”姬泽慢慢地问。 “……是。”廷尉认识这支箭。 “不是仿造的吧?” “……不是。”廷尉无法撒谎。 姬泽便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你是想说,水师的箭都刺进朕的身体里了,他们却没有叛乱?” 廷尉:“……”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的脸色都很难看,很难说到底哪个更难看一些。 姬琮不敢吱声,默默地缩小存在感。 廷尉想替水师说些什么,但此情此景,百口莫辩。 “朕也累了,没力气听你们吵闹。”姬泽身心俱疲,“将姬琮带下去,禁足安乐宫。至于鲍诚,廷杖二十,罚奉三年,回家闭门思过。鹿鸣,你去监刑。” “哦。”鹿鸣乖巧地应着,还关心了一句,“陛下龙体要紧,还是先好好养伤,这些庶务就交给丞相好了。” “丞相?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姬泽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宏,“听说丞相近来风光得很哪,连公主的车架都不肯避让?” “陛下恕罪,是臣的仆从不知礼数,冒犯公主……”王宏连忙出列谢罪。 “行了,这种话就别说出来敷衍我了,你当我是姬琮呢?”姬泽漠然道,“公主远赴草原,将朕迎接回朝,如此不世之功,若是男儿必封侯拜相,传颂天下。你们这帮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东西,也好意思和公主争道?” “陛下莫要生气,怒则伤肝。”鹿鸣温温柔柔地提醒了一句。 “哼。”姬泽阴着一张脸,无奈道,“水师平叛的事,你能做吗?” “我去平叛吗?”鹿鸣吃惊道,“可我水性不太好……” “除了你,朝廷无人可用了……”姬泽的声音低了下去,头疼得很。 “那我试试看吧。”鹿鸣勉为其难道。 “好,好孩子,舅舅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姬泽喜道。 他刚受伤,要不是桑神医用参汤吊着,决计没有这么好的精神能开这个朝会。 但也就坚持到这里了,实在精力不济,便散朝了。 鹿鸣匆忙赶去鲍诚被廷杖的地方,老熟人武阳正在那里主持这件事。 “殿下。”武阳低声道,“可有什么吩咐?” “打轻一点。”鹿鸣道,“越轻越好。” “下官明白了。”武阳颔首,示意手下做做样子,别把鲍诚打伤了。 廷尉自己就是管断案和刑罚的,一棍子下去那感觉,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心领神会。 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二十棍打完了,鲍诚被武阳扶着爬起来,居然还能走路。 “坐我的车吧,你这伤得不轻。”鹿鸣笑道。 廷尉摇头道:“公主如今圣眷正浓,又要去平水师的叛,我不能坐你的车。” 【他是为了避嫌。】刘彻解释道,【你们现在名义上是相对的,他若是坐了你的车,与你来往,你就有结党之嫌。】 【啊,我没想到这点。】鹿鸣懊恼。 【你才多大。】李世民失笑,【但他会领你的情的。廷尉知道武阳是你的人,也知道你对他手下留情了。】 【他迟早会倒向你。】嬴政断定。 “那你……”鹿鸣欲言又止。 “我得自己走,陛下才会高兴。”廷尉一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像个被冤种老板刁难惯了的冤种社畜。 临走之前,鲍诚对鹿鸣说道:“臣有一句话,想赠予公主。” “你说。”鹿鸣认真地听着。
第65章 又赐婚? “求公主宽仁,给水师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廷尉在为他冤死的至交求的情。 他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是总得求求看。 也许天意垂怜,公主愿意给这个机会呢。 鹿鸣无法现在告知他,其实水师已经投到她门下,便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 她奉命去平叛,和她的平叛对象们一起涮鱼肉火锅。 “可惜了这老东西怎么没死呢?”言晓愤愤不平。 “桑神医在呢,但凡有口气,他都能给你拖一阵子。”鹿鸣卷起袖子,夹了一片雪白的鱼肉。 刚捞的鲈鱼,现片的鱼肉,白花花的,生吃都行,往菌菇汤里一涮,咕嘟嘟地冒泡,趁热吃,又鲜又嫩,细腻爽口。 “你下江南还特地带了神医?”言晓疑惑。 “以防万一嘛。” 出门打野不得带个奶妈? 禹睿没言晓那么单纯,试探道:“公主早就知道路上会出事?” “多少能猜到一点。我们在草原上的时候,大王子阿禄奇为了争夺可汗之位,杀了他弟弟和父亲。”鹿鸣随口道,“大周这政局乱得很,人心鬼蜮。姬泽回朝,姬琮真的会很高兴吗?他都已经当了皇帝了,难道再退回去当太子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公主站在哪一边呢?”禹睿问。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许我运气好,是那个渔翁。”鹿鸣微笑。 “如果你也是皇子就好了。”言晓大大地叹气,“把他们都杀了,你就可以继位了。” “公子慎言!”禹睿脸色微变,提醒道,“公主莫要介意,童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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