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他把徐樱往徐茂行怀里一放,便径自出了门,去隔壁把严妈妈叫了出来,直接把他们都赶出门去了。 “诶,不是……老师,弟子知道自己愚钝,这不是他请教您了吗?有疑惑知道请教老师,总比自己瞎琢磨强吧?” 柳三郎隔着门冷笑了一声,“倒也没强多少。行了,这件事玉儿明白了就成,她知道该怎么做,你就别瞎打听了。” 然后便是脚步声远去,稍后又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显然柳先生已经进了屋并关上了门,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 徐茂行无奈,只得抱着孩子,领着严妈妈回了正院。 见他若有所思,走路都不看脚面,严妈妈吓得胆战心惊,才走了二十几步便忍不住道:“二爷,还是把大姐给我抱着吧,看天色,这会儿她也该饿了。” “啊?哦,好。”徐茂行也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怕把女儿摔了,赶紧交给了严妈妈,又交待道,“奶奶出去了一天没见她,这会儿心里必然挂念得厉害。你先抱着去给奶奶瞧瞧,叫她放心了再说。” 严妈妈连连点头应是,又把略显松散的襁褓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才把精神尚旺的徐樱竖抱着,叫她趴在自己肩头,能用他尚且模糊的视力看看院子里的风景。 等回到正房,林黛玉已经收拾妥当,见到徐樱,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好一阵亲香。 徐樱见到母亲也很兴奋,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大人不懂的语言,偏偏林黛玉能和她无障碍沟通。母女二人你说一句,我啊一声,时不时还一起笑一阵。 严妈妈趁着这个功夫又去吃了顿饭,换了干净无气味的衣裳才回来接住孩子,哄着她去了隔间。 彼时徐茂行正在耳房洗漱,忽然“啊”的一声,心头一阵清明,刚才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的事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了。 说来也是他一叶障目,又以己度人,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自小便被归束在四方宅邸之内,像林黛玉这种见识不俗的本是少数,无知愚昧才是常态。 因而在他看来,哪怕皇后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只要太子足够聪慧,能够担当大任,天子必然会多加容忍的。 可是他却忘了,能有他这种想法的人——包括男人和女人——在这个时代才是真的凤毛麟角。 而且,皇后不同于普通人家的主母,不只是要管理自家内宅那点事。 一个才德具不足,担不起大任的女子做了皇后,对她来说非但不是福气,反而是祸患。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泼了一捧凉水在脸上,才让自己彻底冷静了下来,不再去想这些不该他管的事。
第142章 鳝鱼 对于这件事,夫妻两个都想着明哲保身。 可很多时候,却不是他们想不掺合,就能置身事外的。 转眼间,小朋友徐樱便已经长到了周岁,已经从什么都看不清的小婴儿,变成了一个能靠着自己到处攀爬,一不留神就找不到影子的小泥鳅。 为防她伤到自己,林黛玉命人将各屋子里在边角的地方都包裹了起来,甚至把花园里的六棱石子路全部铲去,换成了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小姑娘对这条新铺的鹅卵石路好像特别喜欢,时常让严妈妈牵着她,穿着鞋底十分柔软的小鞋子踩在上面。 有时候她还故意用力去踩,仿佛得了什么趣味一般,踩两下便咯咯咯直笑。 严妈妈虽要一直弯着腰十分辛苦,但看着自己从小奶大的孩子笑得如此欢快,她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林黛玉感念她的用心,每次给徐樱裁衣裳、做鞋子时,都会多裁出一份来,叫严妈妈拿回去给自己的女儿穿。 她六岁之前跟着母亲贾敏,六岁之后跟着外祖母史太君,这两人都教导她对待仆人要以宽厚为主。一旦对哪个仆人严厉斥责或者重罚了,就要调离身边,最好是送到庄子上去。 只因贴身的仆人接触到主子的时机实在太多,万一有一个怀恨在心的,或在饭菜里下点东西,或直接舍得一身刮…… 这世间最公平的事,就是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做主子的也没长着三头六臂,挡不住那致命一击。 林黛玉在荣国府寄居多年,冷眼看着荣国府的乱象,还有贾母院中之人的忠心,加入自己的理解,早就整理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管理之册。 姐妹们在园子中居住时,都是自己管自己院里的事,她的潇湘馆是最清静的地方,从来没闹出过什么不好言说的事来。 嫁到徐家之后,她也是一开始便给仆人们定好了规矩,凡是照章行事的自然有赏,哪一个若是违背了规则,她罚起来也不管是谁家的亲戚。 若是有管事或管事娘子欺瞒主子、邀买人心,被她知道了立刻就会革去职务,提拔表现好的人。 人的本性里都是带点欺软怕硬的,下人们摸透了她的秉性,自然不敢阳奉阴违在她面前弄鬼。 再加上她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做错事被罚的那些,也少有怨言。 ===== 忽一日,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卧病,病中无聊,让林黛玉进去陪着说话。 在此之前,林黛玉已经找各种理由推拒了好几次宫中的宣召,家里的三个正经主子甚至包括柳先生在内,哪一个都“病”过了。 这一次估计皇后也是急了,派过来的不单有内宦,还有两个太医,其中还有一个是专攻儿科的。 眼见是再也推脱不了了,林黛玉只好命人请他们先去歇息,换了一身隆重的衣裳跟着进去了。 同样是坤宁宫,甚至里面的花木摆设都丝毫未改。可上次来时是欣欣向荣,这一次再来却仿佛春残花谢,整体的氛围都衰败了下来。 林黛玉越往里走,心就越沉,也更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甄昭仪在正殿门口接着她,挽着她的手低声道:“嫂子等会儿再进去,太子在里面给娘娘请安呢。”说着便引着她去了偏殿说话。 林黛玉也无心喝茶,只端起茶盏略略沾了沾唇,便左右看了看,用眼神询问甄昭仪:这里好说话吗? 甄昭仪笑道:“嫂子但说无妨,自陛下登基之后,皇后娘娘便命我协理六宫,小妹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林黛玉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眼角眉梢都透出自信的气度,再无从前的怯弱畏缩,心下大觉欣慰。 ——果然,人一旦多读书、多经事,很快就能脱胎换骨。 眼前的甄昭仪,就是蜕变的典型。 感慨过后,她便低声问道:“皇后娘娘这病是从几时发的?到如今有多久了?太医看了可有说什么?” 甄昭仪深深看了她一眼,叹服道:“我早知嫂子聪慧,却不想还是低估了你。这事我只能跟嫂子说一句,顺天应命即可。”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往上指了指,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又压低了声音匆匆说了一句,“这次召嫂子进宫,也有那位的意思。” 林黛玉立刻就明白了,关于皇后的病情,天子自有主意,却耐不住有人从中作梗。而且这搅局之人,要正是天子的软肋,以至于让他投鼠忌器。 那就只能是太子了。 想来也是,就算从三岁以后太子便离了亲娘身边,一直都是由父亲抚养教导。可母子之情再怎么淡薄,那也是亲娘。 偏太子又格外聪慧,天子又不如先帝那般忌惮儿子,并不限制打压太子的权威。他能察觉内情并暗中阻拦,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若是心思再阴暗一点,说不定这也是天子对太子的一种考验,要看他面对亲情和权力时会如何抉择。 林黛玉想明白这些,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她不禁苦笑了起来,“他们一家子的事,又何苦把我牵扯进来?” 甄昭仪也跟着苦笑,“他们不想为难自己,可不就得为难别人吗?” 按照私情上来说,甄昭仪自然更偏向林黛玉。她清楚皇后之所以提拔她,是为了固宠,纵有真心也没多少; 从私心上讲,她就更不希望徐家被牵扯进去了。 她一入宫门深似海,留在宫外的寡母全靠徐茂行夫妇照顾。徐家又是她礼法上的娘家,但凡出了什么事,不可能不牵连到她。 但最上头的三个主子斗法,偏要把徐家牵扯进来,她又能怎么办呢? 正在两人相互沉默之际,守门的宫娥忽然来禀报,“昭仪,徐娘子,太子殿下驾到。” 两人急忙起身迎接,不多时身量未足的太子便走了进来。 “见过昭仪娘娘。”太子先对甄昭仪拱手施礼。 “快免礼。”甄昭仪赶紧叫起,一刻也不敢多耽误。 然后便是黛玉拜见太子,而太子也很给面子,直接就叫她起来了。 再然后太子上座,甄昭仪在一侧相陪,林黛玉挪到了下首。 甄昭仪问:“皇后娘娘可吃药了吗?” “孤已经劝她吃了。”太子道,“只是那药忒败胃口,母后吃了药就吃不下饭了。” 甄昭仪也知道太子此来为的是见林黛玉,听见这话立刻会意,起身笑道:“我做的枣泥山药糕皇后娘娘吃着还好,既然吃不下饭,我便再去做些糕点来,让娘娘多少用点。” “那就劳烦昭仪娘娘了。”太子起身相送。 等甄昭仪离去之后,太子便看向林黛玉,忽然问道:“徐娘子可听过沉香救母的故事吗?” 林黛玉答道:“这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戏曲、评书、大鼓、弦子……各家都有自己的特殊演绎,却是万变不离其宗。不过,自从有了樱姐儿之后,民妇要是对另外一个故事感触更深。” “哦?愿闻其详。” 林黛玉便道:“前朝有位文人名叫周豫,除了痴迷文学之外,还痴迷烹饪,颇有几分苏东坡的品格。 有一日,他和友人垂钓得了一窝鳝鱼,回来后便倒在釜中烹煮。 那些鳝鱼并不知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在逐渐温热的水中畅游,看起来十分欢快。 随着水温升高,鳝鱼察觉到了危机,可这时候在想逃时,却发现浑身上下的筋骨已被温水泡透,再难跳跃了。 当所有鳝鱼都在锅中乱窜时,周豫却惊奇地发现,有一条腰身格外粗壮的鳝鱼却努力弓着身子把腹部露出水外,全然不顾头与尾浸在即将沸腾的水中。” 故事讲到这里,太子已是双目通红。 林黛玉问道:“殿下可知,那条鳝鱼为何如此?” 太子哽咽道:“想是那鳝鱼已身怀六甲,弓起身子为的是保护腹中的孩儿。” ——他如何不明白?又怎么会不明白? 母后虽然糊涂,对他却最是疼爱。往日里不管他有什么要求,母后都会尽力满足。 可是这一次,任由他再怎么耳提面命,再怎么软声哀求,只要没有他守在身边,母后就不肯吃药,任由病情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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