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一边艰难行走,一边自解自嘲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一人骚乱,其中一个官差大声问道:“这是什么?” 而后便有一个语气斯文,说的官话带着些口音的人说:“这是西洋传过来的放大镜。小生读书多年,眼睛不好,等到天色晚时,得靠它辨认纸上字迹。” 徐茂行迅速把两个大筐放在地上,回过身踮着脚尖看热闹。 只见其中一个官差举着一个黄铜支架的放大镜,那镜片就有成人掌心大小,光是这一块镜片就造价不菲。 搜出放大镜的官差笑了笑,说:“如果是七年前,这玩意儿就让你带进去。可偏偏四年前出了一个靠这个作弊的,差爷们只得委屈委屈你了。” 在这个官差说话时,另一个官差打开那学子装米的袋子,似笑非笑地抓了一把在手里揉搓着。 ——四年前作弊的那个,就是找人把文章刻在米粒上,用放大镜观看抄写。 那学子迅速“掉”了一块银子在米袋里,这两个官差最终也没有多为难他,只是把那放大镜给没收了。 “好了,其他的没问题了,进去吧。” 那学子如蒙大赦,连连道了几声谢,拿着自己的东西飞速而入。徐茂行这个先进来的,反而落在了他的后头。 在这个学子与他擦肩而过时,他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把这张脸记了下来。 那学子正自沮丧,也没注意,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徐茂行又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热闹,见再没有别的学子闹出风波来,便略有些遗憾地进了自己的号房。 他的运气还不错,分到的是三年前建的新号,且远离茅房,不必时刻“享受”那无与伦比的气味。 等考题发下来,他仔细审了,更是惊喜非常,恨不得当场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跪拜,感谢柳先生押题之恩。 大约是前奏太过顺利的缘故,徐茂行觉得自己答题时也犹如神助,堪称“下笔如有神”。 考完之后他离开考场时,还觉得神清气爽。如果不是来接他的阿山心疼地说他脸色蜡黄,催促他赶紧回家喝碗参汤歇息,他还以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呢。 七日之后,杏榜张贴,徐茂行兴高采烈地领着阿山出门,去了距离张榜处最近的翡翠楼。 他要了一壶茶,和一众学子坐在楼上等候,阿山则在城墙处等待官差贴榜。 说来也是巧了,就在他斜对面的那张桌子上,坐着的正是进入考场之前,被官差没收了放大镜的那个。 那放大镜在后世不值什么钱,但在这个时代,怕是价值千金。也不知道考完之后,这人的放大镜有没有要回来? 徐茂行猜测,那人是不敢去要的。 此时那人坐在堂中,桌上放着翡翠楼价钱最贵的美酒,好几个学子都围在他的周围,听着他高谈论阔,时不时便有人出声附和。 读书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风骨,因着一点恩惠便曲意奉承的,毕竟是少数。 大多数学子都对那人不以为意,还有那性情十分耿介的,更是毫不避讳地冷笑出声。 对比这些人来说,徐茂行的态度就平和多了。倒不是他真的脾气有多么好,被人在公共场合这么打扰都一点怒气都没有。 只是他觉得,那人多半考不上,正等着看笑话呢。 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楼下忽然喧闹起来,无数人吵吵嚷嚷地喊着:“升榜了,升榜了!” 官差先贴副榜再贴杏榜,可众人的注意力却全在杏榜上。几乎是官差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大喊:“杏榜第一名,山东盐城傅浩然——” 然后就有人问:“不知傅相公何在?” 人群中有一人激动地应道:“我……我就是山东傅浩然,我中了,中了会试头名!” 一众地痞帮闲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呼呼啦啦就围了上去,对着傅浩然连连作揖道喜,嘴里吉祥话不断,说他会试是头名,殿试必然高中状元。 吉祥话谁都爱听,特别是这个时候。便是那位傅相公囊中并不宽裕,为了讨这个好彩头,也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那些人也不嫌少,又一连喊了好几声“状元爷”,就簇拥着傅浩然回了他在客栈的居所。 翡翠楼上的学子都趴在窗口看热闹,见头名如此风光,无人不暗自歆羡。 羡慕者有,妒忌者自然也不少。不过能一路考到会试的,多多少少都几分城府,便是心里不忿,也多半不会说出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就喊起状元爷来了,殿试还没考呢,他也真敢应。真是轻狂!” 唔,有城府的只是大部分,不能涵盖所有。 这句酸溜溜的话一说出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徐茂行也巡声望去,原来还是那个熟人。 有早就看不惯他张扬的人嘲讽道:“王子成,你就是妒忌人家。人家已经是会试头名,便是殿试之时不能夺魁,也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你呢?还不快去看看,副榜上能否提名吧。” 众人哄笑起来,对着那王子成指指点点,有议论的、有撇嘴的。方才那些围在他身边奉承的,此时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的。 “姓程的,你胡说什么呢?”王子成急了,指着那人骂道,“你一个府试、乡试都勉强上榜的,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那程生看起来快四十的人了,却还是个暴脾气。听了这话不甘示弱,冷笑着回怼道:“你一个买来的监生,倒是有脸笑话我凭本事考上的了。真是乌鸦潭边笑影子——不知原是自己黑。” “你……”王子成被他戳中了痛脚,气得脸色胀红,浑身发抖。 但很快,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嘿嘿笑道:“本公子不和你做口舌之争,你我都是本届举子,自然要在考场上见真章。” 这话倒还像样,也引起了不少人附和。程生冷笑连连,想要再说什么,却被身边之人给劝下了。 徐茂行正觉得怪异,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有人兴高采烈地喊他,“徐兄,原来你在这里。”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等他回头一看,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原来是朱兄,快坐快坐。” 他拉着人坐下,又招呼伙计,“再来一壶玉泉酒。”又问朱生道,“几年未见,不知兄长的口味可是变了?” 见他还记得自己爱喝玉泉酒,朱生很是高兴,哈哈笑道:“没变,没变。” “那就尝尝京城的玉泉酒,看看和万年县的有何不同。” 转眼间酒送上来,徐茂行亲自给他斟了一杯,感慨道:“三年前陛下登基开了恩科,我原想着以朱兄的学问必然不会错过。 谁曾想问了兄长的同乡才知晓,令堂神游壶中*,兄为母尽孝,丁忧在家,竟是错过了。” 提起亡母,朱生的神色黯然了一瞬,饮了一口酒说:“愚兄先父早逝,家中全靠寡母操持。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考中功名,光宗耀祖。谁曾想,我还不曾高中,她老人家便先与先父团聚去了。” 作为一个父母双全的人,徐茂行只能干巴巴地劝道:“朱兄节哀。” 便在这时,一群胸前戴着红花的人敲锣打鼓地上了二楼,嘴里喊着:“哪位是山西娄烦县王子成相公?王相公高中啦!哪位是山西娄烦县王子成?王相公高中啦!” “王子成?山西娄烦王子成?是我,是我,是我。”王子成跳了起来,反手指着自己挤了过去,哈哈大笑道“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中了!”
第146章 上榜与落榜 大撒赏钱之后,王子成还特意跑到程生面前,得意洋洋地说:“程兄,我已经中了,杏榜第七十三名。 如今只等程兄高中,你我既是同乡又是同科,日后说出去岂非也是一件佳话?” 程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咬牙道:“程芳一介寒门庶子,不敢高攀王公子。” 此时王子成得意至极,自然不会在意程芳的态度。他满心快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招来伙计大声说:“今日在座诸位所有的酒菜,都由王某会帐,还请诸位给个面子。” 说着,他站在中央团团作了个揖,好不志得意满。 朱生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对徐茂行道:“此人好生轻狂。” 徐茂行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咱们只喝酒便是,不必与这等人计较。” 见他还是不乐,便低声玩笑道:“难得今日有人请客,这不花钱的酒菜,吃喝起来倒比平日里更香呢。” 朱生原也无意惹事,被他作怪逗得一笑,便顺势点了点头,转而说起了在京城遇见的趣事。 不多时酒楼里又有两个中的,一个是杏榜二十七名,一个是副榜第五名。 虽说上了副榜的,殿试过后多半只能做同进士。但科举之事本就是千军万马挤钢丝,只要能中就是万幸了,更多的人却是连同进士也考不上。 因而,考中的都很欢喜。 这时,又有一群人上来了,嘴里高喊着:“哪位是浙江兰溪县的徐茂行相公?徐相公高中了!哪位是浙江兰溪县的徐茂行相公?徐相公高中了!” 徐茂行豁然起身,激动道:“我就是徐茂行,我中了第几名?” 话音方落,便见阿山从那群人后面挤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二爷,你中了,杏榜第十八名!第十八名!” 几乎同时,那些报喜的人也齐声喊道:“徐相公中了杏榜第十八名——” 徐茂行给阿山倒了杯酒,叫他先去缓口气,把腰间早准备好的一个荷包解下来给了那些人,“多谢,多谢,多谢诸位,多谢诸位。” 那些人还了礼,又围着他说了好些奉承话,才兴高采烈地去了。 若无天子恩科,他们每三年才有这一次挣大钱的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把握,能多报一个就多报一个。 早先中的那三个正凑在一起说话,听说又有一个中了,也都围了过来。 等那些报喜的人去了之后,王子成便抢先道:“徐兄,日后咱们便是同年了,正该相互关照才是。” 徐茂行和三人相互见了礼,听见这话却只笑不答,只是给他们介绍了朱生,“这位是朱春兄,河北邯郸人士。” 因无人来给朱春报喜,王子诚似乎不大瞧得上他,抬着下巴见了礼,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语气问:“不知朱兄是哪一年中的举人?” 朱春微笑道:“泰安十七年。” “哦?”王子成故作惊讶,“三年前天子登基,恩及天下学子举办了恩科,朱兄那一次未曾高中吗?” 这样的话就分明是羞辱之意了,徐茂行豁然变色,高声道:“王兄有所不知,泰安十七年,朱兄高中举人第十七名。之所以四年前未中,非是朱兄学问不精,而是为尽孝耽搁了不曾前来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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