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正要再喝一杯,黛玉却按住了他的手腕,“这水已经不太热了,别喝那么多了。厨房里我让珊瑚给你留了汤,咱们过去喝一碗吧。” “那也行。”徐茂行点了点头,林黛玉也把契书揣好,夫妻二人便手挽着手一起去了厨房。 今夜守在厨房的是珊瑚,但两人到的时候,却发现福婶也在,正支着小炉子煮东西呢。 “二爷和奶奶来了?”看见他们,福婶笑着又添了一把柴,“我们老大家的肚子饿了,我正给她煮汤面呢。正好多煮两碗,二爷和奶奶也吃点。” 黛玉看了一眼徐茂行,笑道:“我吃半碗就行了,给二爷煮一大碗吧。对了,徐禄家的今天怎么样?害喜还严重吗?” 那边珊瑚已搬了两个小马扎来,两人就在离炉子远些的地方坐了,那里正好有一张小桌子,等会儿可以放碗用。 锅开水滚,福婶一边把擀好的面下进去,一面说:“她一直这样,白天吐得严重,到晚上就慢慢好转了。不管怎样,一天里总算能够吃进些东西去。” 估摸着有一碗半的量,福婶就停止了往里扔面条,拿了双筷子把遇热的面条搅开,以免粘成一团。 “她现在呀,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我不怕她麻烦我,就怕她吃不下。” 毕竟是头一个孙辈,哪怕还在娘胎里未见天日,福婶但凡提起来就笑得满脸菊花开,再忙再累也是甘之如饴。 林黛玉刚从徐茂行这里了解了些生理知识,对女人怀孕产子的风险认知更深,听说徐禄家的害喜呕吐,她就有些胆战心惊。 如今听说晚上能吃下东西,她不禁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是个乖孩子,到底不忍心多折腾他娘。”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徐茂行悄悄在身侧捏了捏她的手,林黛玉才意识到,因手握得太紧,她的指甲已几乎陷到肉里去了。 接下来林黛玉就比较沉默了,只有福婶不厌其烦,一边煮面,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徐禄家的怀胎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说完了儿媳妇怀胎,她又开始展望未来孩子出生之后,若是男孩子要如何,若是女孩子又要如何。 徐茂行二人的一碗半先煮了出来,打发他们吃着,福婶又煮另一碗。直到她把所有面煮好,用食盒把徐禄家的那一碗拿走,林黛玉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饶是如此,她也没什么胃口了。在徐茂行的劝说下勉强将半碗面吃了一大半,等徐茂行吃完,两人才相携着回了起居室。 “你是不是害怕?”徐某行低声问。 黛玉解衣带的手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也轻飘飘的,仿若一团烟雾一般。 “我不是害怕,而是……而是想不通。”她的神情有些空洞,双手机械般地解衣,“福婶已经算是个好婆婆了,但话里话外,重点还是那未出世的孩子。就仿佛……” 说到这里,她皱着眉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终于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就仿佛徐禄家的能给她生孙子,是天大的福气一般。对于徐禄家怀孕时的种种不适,在她嘴里也都是理应承受的。” “我分不清楚。”她说,“我分不清楚你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对的。” 很显然,她自生来就因环境而产生的种种意识,正在和徐茂行灌输给她的新观点产生剧烈冲突。 理智和感情都分成了两半,各自阐述着自己的辩论观点,都在努力向她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对方就是异端。 徐茂行揽着她一同躺下,轻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向她传达安全的意识。温柔而宽厚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纤瘦的背,一下又一下,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节奏。 这是每一个人幼时最熟悉的节奏,无数次在这种拍抚中酣然入眠。 此时的林黛玉,也在这遥远而熟悉的节奏中,慢慢沉下了心神。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来,天生一双含情目,秀眉微颦便足以让人心碎,只想什么都顺着她,什么好东西都双手捧给她,只盼她有一刻展颜。 徐茂行下意识捂住了她的眼睛,掌心颤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来扫去,一直痒到他心里去。 他连忙定了定心神,语气坚定地说:“你首先是一个人,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乃至别人的母亲。” 黛玉把这几句话在心里琢磨了半晌,似有所悟,却又更加糊涂了几分。 “圣人言: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难道都是错的不成?” 徐茂行沉吟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简而言之,就是如果不推行这些,朝廷执政和执法的成本就会剧增。 有省钱省力的法子,且这些规则又都是为上位者的利益服务的,自然就没有哪一朝帝王愿意作出改变了。” 他想起了一句话,一句震耳发聩的反问: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于是,他也把这句话说给了黛玉:“虽然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制度,但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此言一经入耳,便如洪钟大吕一般,震动着黛玉的心神。 她整个人犹如痴了一般,无意识地揪扯住徐茂行胸前的一片衣襟,喃喃自语道:“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没错,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探春不甘的嘶吼言犹在耳:但凡我是个男儿,早出去闯一番事业来了! 此时此刻,黛玉想的却是:为何女儿家就不能闯出一番事业呢? 但她理智尚存,很快就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了下去。 这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只因她清楚地预感到,若是当真任由这些念头泛滥,她一定会被残酷的世道逼疯的。 察觉到她浑身一颤,徐茂行忙轻轻在她背上拍抚,柔声道:“你若是心里抵触生孩子,咱们就不生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少了咱们俩生孩子,徐家绝不了根。” 历经两世,他也是有自己的处世之道的。 那就是从来不把自己看得太高,从不觉得没了他太阳就不会转了。这也是他始终能保持乐观心态的秘诀。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说:“我再想想吧,再想想。说不定哪一天就想明白了。” “那你慢慢想。就算咱们这辈子只活六十岁,也还有四十多年呢,完全没有着急的必要。” 黛玉心神一畅,忍不住啐道:“什么话?谁家五六十了还生孩子?” 两人笑了一阵,就在逐渐深沉的夜里相拥而眠。 第二日便是除夕,不但家里张灯结彩,街巷中也都热闹非凡。 今年由几个家里富裕的邻居家里出大头,其余人家每家兑了五钱银子,共同买了好些烟花爆竹,就在他们巷子口那里燃放。 众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由福婶看家,顺便照顾怀孕的徐禄家的,其余人都放一晚上假,各自找相熟的朋友一起去看烟花。 说这话的时候,黛玉含笑的眼睛在阿山和雪雁身上停顿了片刻。两人都察觉出来,闹出两张大红脸。 黛玉心满意足地笑道:“等会儿就要开始放了,大家都各自去吧,我和二爷今晚不要人伺候。” 众人给二人拜过早年之后,就各自结伴而去了。雪雁自然是羞答答地被阿山拉走了,只紫鹃不肯走,一定要留在黛玉身边伺候。 见姐姐不动,狗儿也不敢乱动,就一直站在徐茂行身侧,一副也要跟随服侍的姿态。 徐茂行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笑骂道:“你们俩不愧是亲姐弟,真是如出一辙的没眼色。我和你们奶奶就不兴过个二人世界?” 听了这话,紫鹃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影响两位主子培养感情了。 她掩唇窃笑了两声,拉着狗儿就走了,只留下一句:“那二爷和奶奶自便,我们就不留在这里碍人眼了。” 余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莫名其妙粘稠起来,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徐茂行轻咳了一声,拿出了作为男子的担当,拱手道:“奶奶,不知可愿陪小生共度佳节?” 黛玉忍着笑,矜持地把手放心徐茂行的手心,彼此都察觉到了对方手掌的黏腻,却怎么都舍不得分开。
第74章 雪夜 才出了家门,已是人影瞳瞳。 街坊邻里三三两两结伴,有的打着灯笼,有的抄着双手借别人的光,熙熙攘攘地往巷子口走过去。 徐茂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黛玉,小两口亲密依偎着往前走。有路过的人认出他们,都露出善意的笑意,并没有前来打扰的。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解风情的。 出了门才走了四五十步,就有小姑娘清脆又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嫂嫂,嫂嫂。徐叔父,你们可算是出来啦!” 话音未落,白袄红裙,一身喜庆的胡兰珍,就提着一盏玻璃绣球灯跑了过来。 黛玉忙问:“你爹娘呢?” 胡兰珍回身往人多的地方指了指,“喏,那不是?” 两人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就看见人群的最外围,胡老爷和胡太太穿着花纹一样的斗篷,正满含笑意往这边张望。 见徐茂行夫妇看了过去,胡太太忙冲他们招了招手,扬声道:“二郎,徐家妹子,快过来吧,我让人提前占好了位置。” “走吧,走吧。”胡兰珍就拉着黛玉往前走,还不忘招呼徐茂行自己跟上。 徐茂行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提着灯笼照应着二人,别让涌动的人群挤到他们。 胡太太果然让人占好了位置,站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群穿着短打的小厮们,正在摆放等会儿要放的烟花。 那些响声大的炮仗,都被他们拿远了,保证这边的人能听见声音,却不会被惊到。 过来这边之后,夫妻二人就不得不分开了。 黛玉和胡太太站在一起,问道:“这些小厮都是谁家的?” 对于这些小道消息,胡太太一向了如指掌,就指点着告诉她:“那几个穿蓝色衣裳的,是刘家的;那几个穿褐色衣裳的,是吴家的。那几个穿得最鲜亮的,是赵家的。你莫不是忘了?今年的烟花会,就是他们三家牵的头。” 牵头的三家每家出五两银子,其余街坊邻里每家兑五钱。五两银子买的是体面,五钱银子凑的是热闹。 大家各取所需。 胡太太忽然又道:“对了,赵家倒是有个儿子,和你们家紫鹃年岁相仿。只不过,他们是商户,将来若要做官怕是有些妨碍。” 本朝对商贾之家的限制没有前朝那么严格了,只需多走一道过继的程序即可。 具体操作便是:若有商贾之家的子嗣天赋出众,在读书上一点就透的,就会过继给相熟的不经商的亲戚。 当然,这个过继只是个名头,孩子一样长在原先的家里,吃穿用度也都是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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