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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这边，司棋重新回到了迎春身边伺候，因之前封了口，知道她事的人不多，小的那些还只当她真病了，上赶着来问候。 司棋也争气，人虽瘦了一大圈，倒不肯再沉溺于悲伤中。收敛了心思之后，行事比原来还沉稳些，只是一日说不了十句话，也鲜少有什么笑颜色。大抵成长都是要伴着疼痛的吧！ 会试结束之后，贾琏那边做主开了一席为李文英庆贺。迎春倒没机会再见他，只听李母说，一切还算顺利。 缀锦楼里的几人都替他高兴，不管成与不成，能有下场的机会，就胜过别人万千了，迎春也默默替他祝祷万事顺意。 大观园中没了贾母王夫人的坐镇，着实混乱了一阵，打架吃酒赌钱，出来了好几件事。 虽说管家的事情大多交给了探春李纨和宝钗三人，但也有些她们姑娘寡妇不好出面的事，凤姐少不得操劳。她平素又肯动气较真，平儿百般地劝着，还是半点不肯饶人。 迎春去看了她几次，也有好些的时候，也有的时候更坏。但都没见到贾琏的身影，每常问起，平儿都回说在老太太跟前应候呢！不知道是真是假。 迎春之前去东府里上香，和尤氏姐妹打过个照面。尤二姐是很温柔秀美的样子，看人时含羞带怯的，走起路来袅袅娜娜，确是一位惹人怜爱的美人。 尤三姐就大胆的多，也更爱笑。她的五官和二姐相似，但比二姐深刻，整个人就显出一种明艳的美。 更为突出的，是她的体态，贾府孝中不便穿艳色，三姐一身素色的衣裳都挡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惜春不甚待见她们，见礼时冷冷的，三姐就似笑非笑地说几句俗话夸她，夸得惜春百般不耐。 对于迎春几个，尤三姐倒是觑着眼睛咬着嘴唇一个劲儿地瞧，心里不知想些什么，二姐扯了她的袖子好几下，她倒甩开了。 迎春几个来去匆匆，不过与她俩对面点了个头，就被尤氏以人多为由，簇拥着出去了。 迎春想，如今贾琏伴灵在外，应该是碰不上这尤氏姐妹的，没了偷娶尤二姐的事，也算少了一场冤孽。 否则真要替凤姐这些年百般的筹谋叹一声不值…… 贾母王夫人足足在外耽搁了一个半月才回到家，众人皆是人倦马乏，可还没等歇过神来，就有小道消息传说元春不大好。 传言的来源是太医院，贾珍在里边有几个旧相识，似是而非地递了些消息出来。 贾府的男人们立刻动了起来，忙着四处打听消息的虚实。 王夫人急的心神不宁，日日跪在佛堂里诵经祈福，贾母虽然稍微镇静些，几日里脸色也都不曾放下来过。 妙玉的栊翠庵也被催着为娘娘祈福念经，一时，贾府里的气氛紧张，往日喧嚣的牛鬼蛇神们也不敢造次。 渐渐的，传开的风声越发不好，正经的消息却不见递出来。 以前夏太监最喜欢往贾府里来捞银子，最近却见不到人。宁府里贾珍听说后，也跟着操起心来。 偏在这时，前线失利的消息频频传来，迎春敏锐地发现，一些日用百货，例如柴米之类，价格突然飞涨。这所有的兆头似乎都在预示不祥。 大观园中，宝玉还是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每日只想着如何与姊妹们玩闹。 姐姐的病也不能让他忧心半分，有人提起时，他不过白感叹一句，说些女孩儿还是不嫁人好的话。 这天，甄家的夫人突然带着三小姐上门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老太太面色不好，宝玉出来时，却还在惋惜不能亲眼见一见这位“姐姐”。 见他这幅痴样，连黛玉都轻笑着叹了一口气…… 亲近的人都能看出，宝玉并不是感受不到风雨欲来。他只是不想正视！ 不听、不看、不知道，就可以不必担起家人的期盼和自己的责任，继续做他的富贵闲人。 老太太最愿意纵着他，仿佛只要宝玉能继续保持“天真”，贾府就和原来一样，能继续保持“富贵”。 可怜深宫中，日日期盼弟弟成才的元春，那一副扛起家族荣耀的肩膀，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甄家这一次正式登门拜访，老太太甚至没让迎春姊妹们出去见客。迎春猜想，她们大概还没放弃入宫的念头，此刻趁着元春不好，再次旧话重提，完全不顾忌讳。 贾母最不想在此刻，看见那些迫不及待地打算顶替元春的人。因为这就代表着，元春，或者说，元春腹中的那一胎，可能不成了！ 甄家实在太急了！……她们越急，就证明甄家的近况越差。迎春回到房中郑重地上了三注清香，诚心地期盼，甄家的末日早点来到。 非常平静的一个午后，外边传进消息——甄家，被抄了！ 前线战事告急，皇帝终于动手宰了甄家。领命出京的是小史侯和忠顺王爷，听说忠顺王爷一路摩拳擦掌，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抢先去了。 小史侯是在回京路上接到的王命，也不敢耽搁，立马调转车头前去与忠顺王爷汇合。 甄家在京的两个女眷，暂被扣押在了城外狱神庙。甄家的二姑娘独个儿雇了一辆马车，哭哭啼啼地送她们过去，夫家并无一人露面。 打着坏主意的亲戚被扣押了，贾母脸上的神色却越发阴沉，甚至比先还要焦虑几分。 外面大概也得到了风声，这几日上贾府拜访的人，突然就少了。 终于，在王夫人嘴上长了第四个燎泡时，宫里夏太监出来传旨：贵妃有恙，准贾府女眷四人进宫探视，其余人等皆在临近门外伺候。 这次宣旨，姊妹们刚好都在贾母房中，迎春想了想，没如往常一般躲开，只把司棋提前打发走了，自己留下跪听口谕。 夏守忠久不见迎春，传完旨意一低头就看见了她，一双浑浊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迎春脸上来回扫过，比起原先还要不加掩饰。 贾母与众人都在忙在讨论四个女眷的人选，没法顾及夏守忠，只请了他坐下吃茶。唯独宝玉留意到了他的异样，不着痕迹地横跨一步，刚好挡住了迎春。 迎春轻送出一口气，心中感激宝玉的细心。此时听他搭讪着问到元春的近况，自己缓缓地退到了帐幔后面。 进宫的女眷，最后定下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以及尤氏。本来贾母是想要凤姐跟着进去的，可王氏忌讳她不久前才滑了胎，以她身体欠佳为由，劝贾母将人选改成了尤氏。 迎春在帐幔后面听的真切，心里对王氏表里不一的不耻更多了几分。等确保正厅里人都走光了，迎春才从偏门悄悄地回到了缀锦楼……
第80章 无常(一) 迎春若干年后回想起来，都觉得那些日子的巨变，宛如一场幻梦，真正验证了世事无常四个字…… 甄家被抄只是一切事变的开端，查没家产、被捕下狱、过堂审问、依罪定刑，不过几月间，原本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族就土崩瓦解。 从甄府抬出来古玩珍奇堆山码海，被奓着胆子看热闹的闲汉编成歌谣唱出来时，更比实情夸张了十倍。 众人都道甄家是国朝最大的蛀虫，砍头车裂都是罪有应得，偏圣上仁善，还惦念着甄家先祖开国之功，着令有司细查，甄家族中有犯事者严惩不贷，无罪者发还其家。 如此这般，甄氏虽然败了，宗祠祭田却不曾入官，还留下了未曾获罪的男丁可以延续香火。只要子孙争气，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甄家那些曾经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涉事者罚的尤其重。除有官身的押解上京，其余都在江南当地处决，听说当天看热闹的百姓将刑场为了里外三层。 甄家人头颅落地的那一刻，曾经的受害者有的痛哭流涕，有的仰天长笑，亲闻亲见者无不为其震恸，心有戚戚。 忽然，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陆续有人高呼“皇上万岁——”，渐成排山倒海之势，刑场外呼啦啦跪成一片。 读书人将这一幕写成诗，作成文章，传遍四海。让皇帝的声望在百姓间空前高涨，有了几分太祖皇帝御极时的盛况。 当朝官员的心中，也不是没有想法，和平民的角度不一样。为官十年，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双手完全干净，只不过是没人来查罢了。 所以看见皇帝给甄家留了一口气的时候，不管是与甄家有恩的，还是有怨的，全都高赞陛下仁慈，有明君气概。 迎春不知道这皇帝是不是真的清明仁善，但能肯定，他绝对极其善于操纵人心。赶狗入穷巷，还能留其一线生机，就凭这份理智，哪怕外敌强劲，国朝都是有希望的。 甄家被抄后，同样作出了和原书中一样的举动，私自隐匿了上万两银子，命忠仆包勇秘密送上京都，交给了甄二小姐的夫婿耿家代为保管。 包勇拿着甄老爷的推荐信，本想留在耿家傍着自家姑奶奶讨生活，没想耿家推辞用不了他，封了十两银子就把人打发了。 甄家滞留狱神庙的一位夫人和一位待嫁的姑娘，也在尘埃落定之后，由耿家雇车送回。 世人都夸耿家还不算失了良心，耿家就被皇城司围了。 原来，甄家因送甄三小姐入宫的事与贾家有了隔阂，就不放心将私匿的财产送到贾家，而是转送到了甄二小姐的夫婿耿家，求其代为保管。没想到一个敢送，一个也真敢收。 甄家的案子才了结不到一月，皇城司就顺藤摸瓜找到了耿家。都不需如何拷问，那耿家就全交代了。 原来，送来的万两银子，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还回去，甚至都不觉得甄家这一遭能脱罪。 甄家的银子就当是天降的横财，悄不声地就被他们挪用了置田置产，只打算在甄家人头落地之后，为他们收敛个尸骨，顺便赚个名声。 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被查出。那耿老爷哭天抹地跪求主审官，表明自家愿意返还所有赃款并变卖家产抵罪，只求轻判，不祸及妻儿。 谁料这时跳出一个瘸腿瞎眼的壮汉，状告耿家见财起意，买凶杀人。 这人正是送银子上京的包勇，当初耿家打定主意要侵占赃银，就不愿知晓此事的包勇活在世上。 明着打点了包勇十两银子让他自谋生路，暗地里却买通了截道的匪徒，要于半路要了这包勇的性命。 没想到这包勇自有一身武艺，虽然寡不敌众，但终究让他逃出命来。 匪徒见目标浑身是血滚落山崖，就料定了他必死，没有再做查探，直接找耿老爷讨剩下的银子去了。 耿家如数付了银子，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包勇竟能逃出命来。 那包勇躲着养好了伤，原本想去耿家冲个鱼死网破。 但他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念及甄老爷对他的知遇之恩，不想赃银的事暴露人前，愣是忍到了耿家被曝出私用赃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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