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义休沐回家了一趟——不得不回,家里亲戚关上门已经吵起来了,他再不回去压一压,就要传出去叫人笑话了。 一看他回来,母亲郑荣按着太阳穴哀叹:“你赶紧去跟他们说,我实在说不清你那道理!” 父亲更愁,蹲在门口垂着头,一副心力交瘁连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王义吸了口气:“行的,我去说就好。” 他阿父是长子,秦国从政策上鼓励分家,用税收惩罚不分家的人,所以两个兄弟成年就分出去了。大父和父亲其实也分家了,不然违法,只是他们在官府那里把财产分了,宅地也弄了墙分成两家。但阿父孝顺,实际上大父和大母平常还是跟着他们过。 现在两个叔父跟父亲蹲在一块,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都是一脸的心累。 他们王氏在这一带族人太多了,定是想在染坊做事的太多,找上门来说情,叔父过来帮着父亲挡住,才会这个样子。 得罪了族亲,他们家以后的日子可真没法过了。王义不敢怠慢,急忙去找了族里的老人,把几家近亲聚起来说话。 有人跟着他家贩菜,有人在他的豆腐坊做事,显然是偏着他的。但另几家就很不满了。 十四叔率先发难:“都说阿义出息了,能照顾自家人。怎么,那大匠就不给自家人做?我家王平差在哪里了,怎么就只能做那小工?小工一月才六十钱,大匠竟能拿五百钱,这种事不照顾自家人,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既开了口,别人也纷纷跟上。 不是他们不讲道理,实在是工钱差得太多,不由得人不去争一把。 王义站起来,先向长辈行礼,然后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诸位叔伯,这件事不是我不照顾家里的兄弟们,实在是他们做不来大匠的活。有那做得来的,不是也做了大匠么。” 他说的是族里的一位兄长,论起来大排行他还要叫声五兄,确实成功招为了大匠。 他知道别人不服,不等人再说话,紧跟着道:“这染坊是我操持,但大家知道,实际是阿苇的方子,是大王都晓得的功劳,我可不敢懈怠。叔伯们大概不知,这方子不用草木不用矿石,用的是阿苇从宫里学来的方子,配起来极繁复,阿苇说了,不识字不细心的人,都不许他们进配料室!” 说到大王,兴师问罪的长辈们的气势终于为之一滞,心里却不服。 王义叹了口气,慢慢道:“亭里兴学至今,他们也没学会几个字,会解多少题,我怎么敢收他们。这大匠配料不止是难,还有风险,我不收他们,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啊。阿苇上次回来你们也见了,额上的疤许久没消,那就是配料时炸的。” 其实不是配染料,是做别的试验时伤的,现在也已经好了。不过不妨碍他拿这个吓唬人。 好说歹说,总算把仍然不太相信的族亲们哄走了,王义只觉得头疼。 自己不上进,现在怪他不收,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配料真的不是粗汉文盲能做的,便是过了第一关的人也还是会挑一遍,非得细心手稳有耐性才行。 为了保密,王义还特意挑了有家室拖累的人,其中有个出身不太好的,但织室里还有个做隶妾的阿母,下面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只要钱不少给,想来是不会冒险的,他便作主把人收了,又带他们去官府立了约,绝不能泄了方子。 兴学至今,四里八乡积累了一批识文断字会算帐的年轻人,但能进学室并学得好的,几乎都准备走仕途。考举不是年年开,在他那次之后又开了三次,考中的人分到了各地为吏,虽然有的离家还挺远,但是个人都愿意去。 剩下没考中的也在继续读书备考,家里也全力供应,非要把这条军功之外的路走通不可。 而其他没上学室的人呢,能跟着兄长们课余学好的,那真是少极了。学得不错的,如果家里有田地,自然宁可在家种田。没地想找个活做的,往往也已经找到给人算帐的活,没几个去染坊的。 就他家族亲,真就只招到一个,不怪自家儿子不努力,非怪他不照顾,太不讲理了! 把这事解决了,王义跟林婴碰面,一起去饮酒发牢骚——林婴也是同样的问题,他更麻烦,族里和舅家都来找他,他把配料的风险又夸大了才算抽身。 “是我不想收吗?要按你的想法,我们这生意可是能做到六国去的!人手根本不够,可不合格不能收啊,我想收都不能收啊!” “不说了不说了,饮一杯,要不是做着事,我就自己回来操持。姑母哪里挡得住他们,唉!” 解决了家里的事,两人才能回到长安县,一边做着自己的小吏,一边操持着染坊的事务。染坊原本打算做的生意还没开张,因为将要做大匠的人还没有学会配料,陈苇得天天过来教他们,都把自己教烦了。 要不是这染坊大头的钱其实是她出的,实际主持日常事务的也不是王义和林婴两个空余时间有限的小吏,而是她的母亲,她早丢开手不玩了。 真没意思,一个比一个笨。 直到秦王政十七年,南阳太守腾攻下了韩国,王义与林婴才看到自家染坊所出的第一批染色布匹。 “这颜色可真是漂亮。” 不光是林婴与王义在说,染坊做活的人都在说。亲手配出这批染料的何告也在心里默默地称赞。 铁官的炼焦场很高兴那些派不上用场的煤焦油有了用处,低价处理给他们。 陈苇带着他们从最简单的化学试验开始做,一步步带上了正轨。现在虽然条件所限,依然不是工厂化生产,但也不是实验室拿试管弄出来的那点量了。 现在产品其实就两种,而且都不是正色,其中有一种还是因为天然染料来源多,虽为正色,染的布料却只比白色贵一点的黄色。另一种则是紫色。 但它们都有一个特点:染出来明艳鲜亮,一眼可见的漂亮。 紫色虽是间色,但自从齐桓公带起了风潮,现在在官服中都开始用了。市面上也有很漂亮的紫色,但价格比他们的要贵得多,产量也小。 黄色虽然因易得而低贱,可这么漂亮的黄色与易染之黄不一样,想必同样会受欢迎。 至于说不容易褪色,倒不算是特别突出的优势了。本来它们也不是面向平民的,而买它们的人,又怎么会把衣服洗到褪色的程度还在穿。 今天陈苇没有出宫,主持着染坊的王沐仍是想起了女儿。女儿已经是她不能理解的高度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看看书,就能不用矿石不用草木,拿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经过一堆莫名的步骤,就能从那堆黑乎乎的煤焦油里弄出这样不同的鲜艳色彩来。 现在小儿子也在跟着县令张苍读书,学得也不错,只是仍然比不上他的阿姊,他的阿姊连大王都召见过呀。王沐有时候想起亡夫,也未免感叹,他心太窄,家里出事想不开去得太早了。不然就能看到家里重新兴旺起来,他家祖宗的荫庇,全都应到阿苇头上了。 王义跟林婴过来匆匆看一眼,又赶紧回去工作。但两人私下里想到能赚的钱还是不免兴奋到无心做事,互相使个眼色,借尿遁出去聊。 “既做出来了,这个月就要给大匠开工钱了吧?”林婴问王义。 因为大匠月俸五百,是王义提出来的。之前没配出料,只开小工的钱,这个月就得开高工资了,林婴有点舍不得,又有点患得患失。 “我还是觉得开高了,要不降一点?” 王义一边系裤带一边嘿了一声:“你还真当我们只染布啊?能打出名头,我们就专门做染料卖。这些大匠是要带小工配料的,能不开高工钱吗?” 林婴咝了一声,身子一抖,差点尿自己脚上。王义之前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配出来,配出来效果好不好,没多说,现在才讲了自己的野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安坐长安,一边随便染点丝帛卖,一边招人大量制作染料,让行商们自己来长安县购买,再卖到六国之地去。 这生意可就大了啊!五百钱绝对值! 林婴佩服地点点头,“行,做生意的事就听你的,你比我厉害。”而且讲义气。这个事本来可以不带他的,现在他虽然只占了很少的份额,但毕竟有份。 要是真做这么大,他就不是赚点零花多吃点肉的好处了,他家就真的发家了。 但前提是,这两种颜色真的会受欢迎。 在他二人小小的期待中,两种染料的名声在慢慢发酵,但对于秦国来说,今年最让嬴政在意的大事甚至不是六国中首灭之国韩国化为了秦国的颖川郡,而是史书上记载的大地震。 前年也有地震,但那规模不大,马后炮的总结的话,可能是大震前的余兆。而这场在史书上被记为大地震,又导致“民大饥”的灾难,就不能不让他重视了。 从去年开始,官府就用前一次地震说事,让各地官府重视储粮,除了麦粟之外,让民间把马铃薯跟红薯晒干,也多多储备。 从上到下的强调和重视也带来一些慌乱,不过在秦国官府的强力下被压了下去,但这把剑一直不落下来,总还是叫人心里不安。 韩王安已经作为俘虏到了咸阳。历史上他作为第一个被灭之国的王,虽然被软禁于陈县,但待遇比后来那几个倒霉鬼强多了。要不是韩国贵族数年后叛乱还失败了,他说不定还能苟活几年,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秦亡。 现在的待遇比历史上还要强些,尽管还是软禁,但软禁在了咸阳,韩非还能来看他。 韩安一个月间像是老了十年,眼袋像是要挂下来,脸颊都陷下去了。 见韩非来,他也不顾过去曾有忌讳冷待,更不在意韩非实际上算是弃韩投秦了,抓着韩非的袖子就失声痛哭:“韩亡于吾矣!” 韩非晓得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轻拍其背,待其稍稍平缓一点,由痛哭变为抽泣后,才缓缓道:“韩国之、之衰,非、非由大王起。秦国之盛,亦非、非韩国能抵挡。” 韩王安这些天其实没怎么担心自己的性命。虽说战国末早就礼崩乐坏了,但秦国还在统一六国的路途上,人们习惯性的思维,仍是觉得秦国会存亡绝续,灭国但保留各国宗室的祭祀,给予封地安置。 当然,这一次也不能说他们猜错了。 让韩安难安的是韩国自他灭国,难以见祖宗,难以负此恶名。降的时候想的是保命,这时候命保住了,想的就是其他了。越想越悲,天天不哭上一场不算完。 韩非放慢速度,尽量不打顿地说道:“夏衰而商代,商衰而周代,这本就是世上的常理,天下不过是又换了一代天子罢了。秦王祖上为殷商臣而受累,迁为周天子养马,后才因功待封,至有今日之盛。大王难道要就此颓废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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