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两个小的都想让何告去颍川郡呢?不要说何告,她也不能放心啊,都没成年呢。 何员等妹妹说完,才接着道:“大兄现在月钱五百,家里已经置办起来,日子不愁了。可换了别人,就算现在穷一些,冲着这染坊的工钱,媒人也该踏破门了。大兄这里,别人知道我们家是隶臣妾放良,就不愿意来了。阿母,大兄去了颍川郡,才能娶到好人家的嫂嫂啊。” 程伏做久了隶妾,其实思路已经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只想着儿女得了清白身份吃饱穿暖有屋顶遮身就满足了,竟然一直没想过大儿的婚事。 被小儿子这么一提醒她才如梦初醒,当下立马就站到了幼子和幼女这边。 “对对对,告你要去颍川,不然怎么能说上亲事!” 他们秦人她还能不知道吗,要是在过去她男人没犯罪死了的时候,她给儿女说亲,听到有这样的人家,她也是绝不肯的。 就是月钱五百又怎样,上千也不行的。她家有房屋田地,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不会找这样不清白的人家结亲呢。 真要冲着月钱结亲,邻里都要戳脊梁骨,说她图财卖女儿。 可现在不清白的人家是她家,她至今还是隶妾身份,这就很痛苦了。就算摆脱了这个身份,在别人眼里,做过隶臣妾的人家依然不清白。 尤其她家的连坐,是被她男人连累的,孩子们的父亲确实是犯了罪受刑,他们都是罪人的家小。 她的孩子们在秦国是很难找到合适人家的。太差的人家,程伏看着儿子现在的出息,又舍不得委屈了他。 由灭亡韩国而设的颍川郡就不一样了,韩人也许不会太在乎,至少不会像秦人这么在乎——在乎也没关系,关乎儿子的亲事,程伏是很自私的。只要他们不说,这年头远在他乡,别人看何告就是染坊的大匠,一月五百——不对,去了就是六百工钱的大匠。 找个朴实农户家的女儿说亲不成问题。 去,一定要去。 “阿员,这样就只能你带着阿细过了。告啊,你去了不要跟人多嘴,不要说家里的事。我这里,我这里或许过几年也能脱了隶妾的身份,你就能好好成亲了。” 这个是织室里的传闻,还没有准信。程伏本来不想把没谱的事讲给孩子们,但她怕何告去了韩地不敢说亲,还是讲了出来。 何告急道:“阿母,既然你也要去颍川,我干脆带上他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程伏摇了摇头:“要是阿员还小,那只能带上了。但是阿员这个年纪,自己过日子也能行,我还是愿意他们留在长安县。” 她细细叮嘱小儿子。 “你大兄能做这大匠,也是没丢下学的东西。再过几年你大了,说不定染坊还要招人,你要也能去做个大匠,我就心安了。长安县这里兴旺,学室又多,你学好了才有好日子过。阿母不是舍下你,是怕韩人那里没有学室,把你耽误了。” 何员有点孩子气的笑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跟大兄说不通。阿母你管管他。” 程伏也笑了,亲昵地抱了抱两个小的,又对何告说:“就这样吧。我们家是从烂泥里挣出来的,你疼阿员,也不能娇惯了他。” 唯一怕的,就是工钱送回来惹了贼,这就要何告托人照顾了。他是染坊的大匠,找了王沐求告,王沐便作主将他的弟妹收养在染坊里。他的工钱也不用送回来,每月那边只发三百钱,留三百钱在这边帐上,管小兄妹两个吃喝之外还有余。两人若有什么需要,就向王沐说,取了钱去用,王沐给他们记帐。 这样也有人管着,一下取用太多,王沐不问明白肯定是不会给的。 程伏这个隶妾的身份却不好找织室,她与儿子不在一处,只能把工钱先攒着,等何告过段时间来取一次,置办家用。 ----- 李斯府上。他办公所在的地方没有人敢喧哗,所以他也不知道家中正在热闹。直到他公事毕,与家人一起用饭,才愕然发现,只有他一身与秦国气质相合的玄衣,哪怕只是家中所穿的便装都透着股庄重,而其他家人已经是五彩缤纷了。 “你们……” 他的妻子是在楚国所娶的小吏之女,与他当时门当户对,识文断字但水平有限。作为一个楚人,她天然地喜爱鲜艳耀眼的衣袍,这会儿穿的是一件紫色深衣,上有黄色为主的凤鸟草木纹绣,宽大的腰带一束,因生育而微胖的身材都显得有些纤细了,恢复了几分初嫁时楚国女子的风韵。 李斯虽然是个楚人,但来了秦国后力求融入,渐渐也更喜欢秦国的风格,对这色彩搭配有点不喜。再看儿女,也都不是紫衣就是红袍,格外鲜艳明媚,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妻子与他夫妻多年,孩子都生几个了,早知道他的脾性,也不怕他的脾气,笑吟吟地道:“这是前阵子在王氏染坊买的布,今天衣服做成了,果然好看。知道你不喜,没有做你的。” “你就罢了,李由不能这样出门。”李斯眉头夹得死紧,他本来就是客卿出身,现在秦国又明显在排除楚人的势力,李由再这样一身楚装出门招摇,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李由也还年轻,闻言沮丧地低头,应了声“诺”。漂亮衣服只能在家穿了。 他小时候在家,看出来的打猎的贵公子们红衣翠裳骑马呼啸来去,心里真是极羡慕。本来以为父亲在秦国得用能得偿心愿了,哪知道秦国尚黑,父亲身为客卿对此非常小心。他这次蹭着母亲给全家制新衣的机会弄了一身,还是没混过去。 不过虽然禁了儿子这样出门,李斯第二天起身,倒是自己把妻子的新衣拿过来铺在膝上,仔细观看。 妻子取笑他:“你若心里喜欢,也做一身便是了,在家穿也没人笑话你。只不穿出去就是。” “你懂什么。”李斯不高兴地放下,回身道,“这是从宫里藏书中流出的方子,我看一看是否真有神奇之处。” 说到这个妻子就不困了,兴致勃勃地道:“我听染坊的人说,这颜色多洗两次也不易褪色,虽说我家犯不着如此,但家常穿着,倒也能节省些。” 她跟着李斯也就是到秦国后才生活宽裕,平时仍是比较节省。李斯听着心一软,道:“你若喜欢,自己再去买来穿,给女儿也无妨,只儿子不能,他们是要出仕的。” “嗯。”妻子应着,又问道,“你也说这是宫里藏书流出的,难道宫里不穿吗?我看染坊的生意极好,以后秦人难道不会这样穿吗?” 这将李斯问得倒是反而说不出话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但大王明显没有阻拦的意思……李斯虽然没有像韩非一样得到更详细的后世之说,但平时议论,也受到不少影响,此时不免想到,韩国已亡,尽管诸侯还在懵懂之中,但咸阳城中的重臣都知道,天下一统的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 那当真一统,还能叫天下人都学现在的秦国一样尚黑吗? 不可能的啊。 也没有必要呀。 大王对染料不置一词,李斯本来没有多想。这是件小事,大王过问才不正常,但他现在却不得不多想了,从大王改革的方向来看,说不定对平民的衣着服饰的规定会放开一些限制…… 这是大事吗?当然也不是大事,但李斯有着做丞相的志向,本能地追逐着君王的喜好,让自己与君主保持一致。从这染料想开去,就不由出神了起来。 还是妻子将他唤回神来的。 她是又想起了一事,担忧地道,“你别发呆了,我问你事。上次回来说今年会有地动,让家中下仆警醒着,我罚了几个当值时瞌睡的,心里也害怕。当真会地动吗?” “大王从仙人那里得到的警示,这几年都能应验,只是不知具体何处,未必在咸阳。”李斯对这事也很上心,一提起来就坐不住了,匆匆换了衣服出门。 懈怠此事者,合该要他这个廷尉来整治一番。 普通人对官府的“地动警告”就没有太多可准备的了,家里不能长年空着个人不睡觉夜夜防备,真要夜里地动,那只能看命。 不过从咸阳到郡里再到县,由县再到乡到亭到里,一级级的传下来,每个月至少也会提醒一次,那普通人家大部分至少也打了个包袱在枕边,里面装的是衣服和家里不多的钱,粮食不可能不存在仓里,但也有不少人经过前年的地动,多了个心眼,把红薯干马铃薯干包一些放在睡觉的屋里。 嬴政其实并没有太担心。虽然史书上记了这么一笔,且民大饥,但并没有影响秦国继续平定六国的脚步,说明这个天灾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对他而言的大影响,显然只与国势有关。 且咸阳应该也只是受余震影响,问题不大,否则应也是会记上一笔。 所以他将这件事交给臣子们之后就没有再多提,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地动的时间恐怕也就越来越近了,他也不过是让人去两位太后和子女那里再提醒一次,免得有人疏忽了。 地动那天,也不过是个平常日子。关中的小麦已经收了入仓,下一季作物也在紧张地劳作后种了下去。 嬴政将排行前四的儿子和长女阴嫚都叫到身边,于苑中散步。长子扶苏已经十三岁,生得高大,恭谨地随侍在他身后一步。嬴政先问了问他们最近的起居,然后问:“学史学到哪一段了?” 扶苏答道:“儿学至赵武灵王变法事。” 学到这里了么?又问了其他四人,他们年纪略小,但也不比扶苏小太多,都已经有十岁以上了,果然进度也差相仿佛,至少也学到了周天子东迁。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头,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们知道我大秦若得天命,代周而立后,你们的去向么?” 四位公子和阴嫚迅速交换了眼色,不太敢说。嬴政便直接点名:“扶苏,你说。” 扶苏不敢怠慢,也不敢假装不知,赶紧回答:“臣早听王上教导,将来六王若能归降,便效周天子分封,将他们封至南方蛮夷之地,为秦开疆守土。臣等为秦公子,亦应如当年周室诸姬氏一般分封在蛮夷环绕的地方,以拱卫中央。” 他们都是排行在前的孩子,十岁也已经懂事了,对这件事难免怀着忧愁。当年姬氏和姜氏各率部族四散立国,与戎狄苦战数百年的历史,听起来很振奋,也很热血。 但是哪有好好得一块关中的封地,或者哪怕是将来得一个齐楚赵国的封地来得好呢。 那是真要豁出命去,率人血战的呀。不要说这些诸侯了,就连周天子在天子六师还没有丧失的时候,也没有停止过征战,甚至有天子死在南征的路上。 要是封在那种蛮夷之地,这恐怕就是他们的日常了。大王在几年前说过让公主去更遥远的蛮夷之所在,公子倒不必去那么远。但即使如此,公子们传说中要去的西域,同样是蛮夷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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