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早在上谷郡时他就定下并修改了多次厂内制度,好处现在已经可以看到了,毛纺厂开始运转之后不用他耗费精力多管,他只放了一半精力在经营管理上,另一半精力则用来与工匠一起钻研水力纺织的机器。 天子所赐的图书上有图样和原理,所以不算太难,但需要他和工匠一起动手,因为工匠根本看不懂原理,而他又不会工匠的手艺。 主父偃在毛纺厂就没见着魏商,女工们不仅有汉人,还有当初被俘虏的匈奴女人。一个个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操作着机器。 主父偃知道这是魏商定的规矩,任是谁来也不能停工。所以他也没有多加打扰,见魏商不在,问明去处,然后找到了水边。 那里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屋子,有人看守,魏商得到通报后匆匆迎出,主父偃下马笑道:“你忙的好大事业,听说这数月都守在这里,连家也不回了?你妻有孕在身,岂不怨你?” 魏商呵呵一笑:“吾妻深明大义,知道我在忙的事于国有益,还令家中婢女传话,道是一切安好,不必忧心,叫我专心做事才好。” “你上书说要扩建,就是因为这个什么水力机造好了么?我来看个分明,才好定夺。” 魏商一喜,知道拨款有望了,忙引着他去看。屋里不仅有纺纱的机子,还有一台水力织布机。 历史上的工业革命,棉纺业后来居上,胜过了毛纺,就是在机械方面胜过一筹,珍妮纺纱机用在毛纺上不如用在棉纺,而骡机也更合适用于棉纺。不过时代发展到21世纪,嬴政和刘彻都看出来毛纺业对他们控制匈奴部落的好处。 商业这种事,在己方被压制的时候没大用,但自己占据优势的时候就好用了。秦时不必说,匈奴还没成气候,说来也是边患,赵燕秦等国都得筑长城守边,但实际交战中都是被压着打的。更是连个共主都还没出,正是适合用商业手段拉拢分化的好时候。 刘彻这里,则是知道自己终将取得大胜,匈奴有了共主,汉胜之后本也招揽了不少降汉的部落,有了这一种手段自然会锦上添花。 工业革命时期没有合适的机器又怎么样,他们有这个需要了,那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么。 刘彻自是去找了人,出资立项,花了点小钱,让人在历史的下游重新设计了合适的机器来用。 也不求多好,能用就行,先以量取胜,再说其他。 主父偃进屋瞧着那也被称作骡机的机器就暗道一声侥幸。 幸好他没嘴快。 他还以为骡机是用骡子牵引的机器呢。真是,好端端的叫什么骡机啊。 说起来骡还是他在长安才认识的牲畜,这是马和驴的杂交,体力与耐力都很好,适合拉货。不过驴虽然古已有之,但其从西域传来,数量不多,一般人都不一定见过。是天子前几年让人辗转从西域引进繁殖,才在长安附近多见人使用。 骡更是今年才开始大量培育,要不是他见识广,听到骡机都得问一句什么“骡”? 主父偃以为机器要用骡子拉,本来还在想扩建之后要是用得多,得从长安申请一批骡子过来。 这要嘴快,还不让人背地里笑死。 转着看了一圈,他也看出些名堂了,这玩意竟真是用水力推动的。他在毛纺厂当初看到纺纱机上有近百个纱锭就已经吃惊不小,现在看着这个脸都木了。 数不过来,直接问:“多少个纱锭?” “初造了三百五十个,准备再造一个三百七十锭的试试。若是可以,扩建之后就定下了。” 另一台机器也是用水力驱动,同样有人在操作,纵是他这个太守来了也没有中断。 主父偃按了按太阳穴。 他家贫。婚后靠妻子织布换钱为维持家用。虽然他不关注这样的小事,但时间长了他对织布的效率是有数的。虽说家里织的是麻,这里织的是毛,但道理应该一样。 纺线就不说了,他家没有纺车,但他也知道一个纺纶带一个纱锭,跟同时带八十个纱锭的区别。更不要说现在这个三百多纱锭同时转得人眼晕的成果了。 而织布呢。可怜他妻子日日坐在织机前,那织布的速度,可能跟那台水力织布机差了有几十倍之多吧。 主父偃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道:“钱我会尽快拨下来,你也尽快建成,尽快……尽快吧。” 他想的是若多几个这样的织机和纺机,天下恐怕就没有衣不蔽体之人了。 魏商可是实际得多,他在上谷郡就隐隐有所得,现在更是想明白了一点:东西造得再多,也是得有人买的。 没人买堆在库里的,那叫积压,那叫亏本。为了收匈奴人的羊毛得扩建,但扩建后的产量大增,东西总得卖出去啊。 所以他还在钻研书本,想多弄点产业出来,可惜弄这水力机就耗了老大的功夫,一时没有头绪。 他的计划是多弄些产业,像毛纺厂一样,提高给这些做工的人们的工钱,让他们有钱去买其他的产物。 这个道理,他在给陛下的上书中都写到了。陛下也很明事理,让他放手去做,并且他知道连铁官那边的工钱都涨了不少。 所以毛线制品除了军中采购和卖给匈奴人,毛纺厂自己的女工和铁官的工匠也是一大客户源。再加上毛线比成品便宜不少,又有许多平民妇人买了回去自己织。 魏商制造骡机准备扩建,并不是头脑一热的举动,而是在详细记录了近一年的羊毛产量、销售额和客户来源之后才做的决定。 不然扩建是扩建了,羊毛数量跟不上,或者做出来卖不掉,叫人笑话是小事,他这个官恐怕也当到头了。 织布机也是一样的道理。原本毛纺厂主要产品是纺出的羊毛线,织出穿在里面的毛衣。羊毛布料不太受汉人的喜爱。平民嫌贵,富人穿不着,花色没有缎好看。 但匈奴人很乐意买回去用,大大小小的王们愿意用羊毛由取代一些毛毡。如果是染色漂亮的卖得就更好了,那样汉人也会愿意买。 所以在没在书里找到新产业之前,魏商先弄了个染坊。 不过光是匈奴人买也用不上水力织布机,主要还是长安的天子下了任务。 据说是天子准备把羊毛布卖到海外去,已经在打造船队了。听说在海之彼端有大国,极类中国,好用羊毛布料,喜爱大汉的丝绸。 虽说路途遥远,大汉的船一时还不能至,最多运到身毒,交给当地的商人转卖。这样转运过去,羊毛布料卖不出丝绸的价,性价比不算高。但胜在用得多,销得多,而羊毛织布机织出来的羊毛料又便宜。 魏商隐隐有所觉,这是天子为了消耗羊毛布而想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消耗羊毛布呢?自是为了让匈奴人能一直给大汉卖羊毛啊。 宁可少卖点丝绸,多运点羊毛布出去,也要让匈奴能追逐羊毛的利益,最终投入到大汉的怀抱。也难怪长安那边的意思,是要把羊毛布再做精良一些,能让贵人也入眼和喜爱。 这让魏商生出隐秘的自豪。他这小小的官职,虽然行的是工商之事,却也是事关朝政,自有他的用处。 他必不能让朝廷亏本,等他闲一点下来,别的路走不通,他就带人去研究那个提花机,还要让布料更符合时下的审美。 应该能织出绚丽的毛毯,这肯定比单纯的羊毛布好卖得多。
第73章 朔方的移民们 大汉的翕侯赵信并不知道他是因为历史上后来在出兵定襄北征时吃了败战, 复降匈奴,才被天子放在了朔方的。 毕竟刘彻不能一杀了事,他这种匈奴降将本来就有千金市马骨的意义, 没犯事时一刀杀了, 未免惹降人不安。但刘彻也不能放任他被俘投降, 因为他确实在汉军日久, 对汉军的建制和战斗力都有比较深入的了解。 所以,刘彻干脆把他也放在朔方城了, 连同他带着降汉的部族一起。如果在朔方的战斗中他还是失陷被俘, 那就是命。 因为不知道这么多, 所以赵信现在过得是意气风发。 他早就不穿匈奴人惯穿的毛皮了, 今日未穿官服,只着一领纱袍,上着金银色火焰纹印花, 富丽堂皇, 十分衬他如今身份。 迈入那个僻静的太守私人宅院时, 在院子里松散筋骨的呼淤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他是个匈奴人, 只当是太守派来的使者。 正要行礼攀谈时, 赵信张嘴就是一串带口音的匈奴语,呼淤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你是我们匈奴人?” 赵信哈哈大笑,行了个匈奴礼节, 先报了自己原本的部族名, 然后道:“我原是匈奴小王,如今是大汉的翕侯, 起了个汉名叫赵信。你帮个忙,把来报信的人都叫过来, 我同你们说话。” 来报信的已经有七个人了,呼淤返身就去把人都叫来,盘腿围坐在一起,听赵信这个前辈说话。 赵信端起面前的酒碗饮了一大口,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说起自己最近的生活。 “陛下将我调到朔方,让我的部族也在这里放牧。你们也看见了,我们这样归属于大汉的部族,卖羊毛是不受配额限制,有多少收多少。” 他这话顿时引起了一片羡慕的吸气声。 “族里的女人要是男人死了没有人收继婚,族里安排收毛线来织,也可以过得下去。实际上有男人、儿女也都长大的老妇人,闲着没事也在织毛衣。一件尽赚数十钱,攒下来买小麦,冬天就算有白灾,羊成片的死也不会饿死。” 赵信又掸了掸自己从长安买来的锦袍,得意洋洋地道:“我为翕侯自有封地,但真正赚钱的,还是自己部族的羊群。怎么样,听说你们原来的牧场都在这里,汉人胜了之后跟着右贤王跑出去,现在分不到好牧场了吧?” 这些匈奴小王的子嗣都现出了苦色。 也不都是河南地逐出去的,也有现有着一片不错牧场的部族。但是他们抢不过大部族,纵是剪了羊毛也没法卖到朔方,而是被大部族便宜买去,然后再转卖给汉人。 他们不愤,但匈奴人用刀子说话,打不过就只能忍了。 呼淤没说话,另一个叫浑勒的汉子叫起来:“翕侯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你一样,也降了汉,到朔方来生活吗?” 赵信也不废话,点头道:“是。太守已经上书天子,得到允准,只要你们归降,就在河南地划牧场给你们,不设配额。我晓得你们做不得主,只要你们带话给你们的王。如果愿意再来个信,右贤王攻城时与汉军配合,立下功劳才好说话。” 对那些逐出河南地的部族来说,牧场是个大诱惑。而对所有部族来说,羊毛配额是个更大的诱惑。这不仅意味着他们可以扩大羊群,尽量的去卖羊毛,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压价收购远方那些没有足够配额的部族的羊毛,再赚一笔转手的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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