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么不明白吗?他其实都明白,明白三征辽东给天下带去的苦痛,所以被群臣劝着振作起来之后,他向士卒承诺不再征辽,此事过后人人重赏,一时间士气如虹,硬是守住了城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承诺带来的效果太打脸了,他事后才会毁诺。 李世民自然也在勤王的队伍里,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十六岁的自己应募来勤王时是什么心情,他现在看着年少,实际上三个时空来来回回,尽管仍然受不知名力量的影响,心态上仍然是少年人,可实际的阅历已经不止是这样了。 所以他心如止水,平静地每天看着前线情报,等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九月初,援军不断汇聚,义成公主也向可汗传来北方有异动的警讯,始毕可汗知道事不可成,终于解围而去。 李世民军中的电台就没停过,每天都收到魏徵与长孙无忌发来的消息。李世民三千玄甲悄然踏出马邑,于突厥撤出雁门、向四方部族散去的大军中穿过,精准地插向始毕可汗的大营。 这也是长孙无忌坚持自己必须去的原因之一。 魏徵不太会看地图,而他在父亲的教导下,对突厥地理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大体有数,上了草原更是能准确分辨方向,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 没有他,魏徵还真没办法给始毕可汗定位。 九月初六,天边只余一抹余晖,长孙无忌钻入营帐,在固定的时间打开电台,接收李世民那边的消息。 前两日收到的消息,李世民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长孙无忌戴着耳机记录翻译,眼睛越来越亮,给那边一个肯定的回复。 魏徵在外面假装消食遛弯给他望风。虽说突厥人不识得电台,但暴露于人前总是不好,别人看着他们商队里带个箱子不会奇怪,但瞧着他们套上耳机装神弄鬼的,肯定会怀疑,又不是傻子。 时间这时候总是仿佛过得很慢。魏徵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长孙无忌眼含兴奋一掀帘出来了,向他一扬眉,压低声音道:“到了。今夜袭击,让我们别睡,趁乱冲出来会合。到时先换突厥衣袍,遇上自己人及时喊,及时脱袍,免得枉死。” “行。”魏徵表面沉稳,其实心里也在疯狂搓手。这不能怪他,他前几十年都是个落魄书生,都混到当道士去骗吃骗喝了,这种大事也没经验啊。 这时候叫他们睡也睡不着。行李不能提前打包,都不要了,只把电台收起来,马是每天都精心喂养,也休息得很好,就等着逃命了。 入夜,一行人悄悄聚在一个帐中,目光炯炯等待着外间的动静。 长孙无忌将手藏在袍袖里抠手指,从食指抠到尾指,又从尾指抠到食指,心里却在想若是能把始毕可汗干掉,应该帮助义成公主扶持哪个做新可汗才好呢?原本大隋选中与始毕可汗分庭抗礼的叱吉设行不行?那个人太怂了,扶他上位对中原不构成威胁,但恐怕收服不了突厥部众。 而且他已经娶了宗女,义成公主不能再嫁他为可贺敦,怕是也不愿意。 但要是始毕可汗的兄弟的话,对扰乱突厥也没有好处。 他想,要是问父亲,不知道父亲会有什么建议。 他的思维已经发散到造反建立新朝之后怎么用羊毛生意反制义成公主的势力,就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来了!” 突厥装扮已经穿戴好了,长孙无忌先出去观察了一下,果然不是他们紧张过度,更远的地方一片人喊马嘶,突厥人纷纷从帐中出来拿武器上马。 “真来了,我们快走!” 趁一时还没人明白是哪来的敌人,也没人顾得上他们,一行人穿着突厥的服饰上了马,竟然真的没人过问,让他们策马冲了出去。 确实是李世民发起了进攻。 他只有三千精骑,没有万骑。他也只有尉迟融为他率旧有和新募军共一万五千人出马邑另成一路,来牵制突厥军队,那些人都是步兵。 所以他不能像霍去病一样深入大漠,直抵阴山,他只能在突厥解围之后散开,心态也是最松懈的时候,凭借着精确的情报绕过其他部族,直插可汗所部,且只能趁夜偷袭。 接下来就是与冠军侯相似的也是他擅长的战法了,一上来偷袭让对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应战,然后连续突击,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数万人也只能被他三千铁骑不停地追着击溃歼灭。 也只能是他的三千玄甲能组织得起这样的进攻,从体力到战斗意志,不是精锐根本无法进行。 魏徵和长孙无忌冲出来看到一身玄甲的骑兵后,立刻毫不犹豫地扯掉了外面的突厥衣袍,他们也没找到李世民,一口气冲到无人处才放心地停下来休息。 他们没有甲,在乱军中跟着冲就是找死了,现在清点随员,还是少了四个人,不知是失散了还是中流矢遇到了不幸。 李世民没看到他们,也无暇顾及他们。如果说马邑军是一把捅入始毕可汗心脏的刀,那么他就是刀尖。 尉迟融负责牵制不与他同行,他的左右护卫换成了罗士信和方永。三人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一路追击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李世民的马槊已经坏了,从马上抽了备用的长刀继续砍杀。始毕可汗夜中三次试图组织反击,都被他率队冲垮。 现在天色渐亮,可以看到前方散乱的逃跑队伍又有集结的迹象。李世民冷漠地向身后的队伍举起了手上长刀示意,然后挥下。 杀! 魏徵和长孙无忌稍事休息后,追着骑兵留下的烟尘一直赶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看到玄甲的骑兵们坐在地上休息。 两人下了马,绕过一丛一丛休息说笑的骑兵,找到了中间的李世民。 他也下了面甲,正坐在地上,举起水囊往口中倒水。夕阳照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孔上,不见平时的温煦,也没有什么凌厉杀气,只余一片漠然。 魏徵上前几步,突然觉得嘴里发干,叫了一声“都尉”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李世民看见了他们,倒是一下跳了起来,方才的漠然全然不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冲过来一手揽过了一个,大喜叫道:“你们都活下来了!” 魏徵松了口气,微笑道:“幸不辱命。” 长孙无忌更是跟李世民抱在了一起,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庆幸。 不过松开手后,长孙无忌摸了摸自己的肩上,摸到一手血,惊讶担忧地看向李世民,“你受伤了?” “有点不碍事的小伤,已经裹了。”李世民不介意地道,“别摸了,是我袖上的血迹沾到你们身上了。” 他举起两条胳膊给他们看,他们这才发现臂甲也卸了,两边衣袖不是沾血,是整个被血浸透了。 李世民还在抱怨:“血全灌进来了,胳膊上滑腻腻的难受,我解甲的时候哗啦两泡血倒出来,其他全粘住了。” 现在还是大隋治下,他又不方便从玉玺空间里拿水出来,搓了半天干掉的血痂还是难受。 带的水喝且不够呢,说了这会话,李世民还是累,招呼两人就地坐下,又拿起水囊往嘴里倒,却倒不出了。 长孙无忌忙解下自己的水囊给他,他咕噜咕噜喝尽了,看魏徵也递了过来,笑着指了指旁边也在试图从水囊里再倒点水出来的罗士信,“给他,我够了。” 又叫在另一边憨笑的方永:“把我们抓的大鱼带过来给大功臣瞧瞧呀。” 方永扭头就跑,积极得不得了。 魏徵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身子都有些发颤了,长孙无忌更是激动得结巴起来:“擒住……擒住……” 罗士信几大口喝了水,快活地叫起来:“擒住始毕可汗啦!”他把自己胸甲拍得咚咚响,“都尉射伤的,我亲手抓的!” 说话间,始毕可汗已经被带了过来,一脸阴沉,仇恨的目光先死死地盯住了魏徵跟长孙无忌,然后落在李世民脸上,突然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李世民听得懂突厥话,但此时假装听不懂,笑着跟身边人继续道:“再休息一会就赶紧回吧。玄成,无忌,你们跟我说说听来的消息,我从俘虏那也问过了,看看能不能对上。” 他要知道突厥其他部落带人散去的方向,疲兵回程不能与他们正面撞上。 待听完,李世民有点遗憾地托住下巴,“唉,还有个机会可以打一打,但是俘虏太多,不好打了。” 魏徵想也没想的接上:“都杀了只带脑袋走不就行了。” 一直被绑在旁边大声骂小声咒的始毕可汗一下子住嘴了,眼睛差点凸出来,他听得懂汉话,心里只反复想着:“我待你也不薄啊!” 李世民也愕然。魏老道,你这未免也太激进了。 怎么跟他从史书上读到的不太像呢,受什么刺激了? 可别真成哈哈镜了。 他的哈哈镜现在正在打量他,问他伤在了哪里。李世民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笑道:“有甲衣挡着,都是戳破点皮的小伤,难免的。血都不流了。” 他完全不当回事,在刘彻那里与匈奴作战的时候也会受伤,不过回来时都消失了。他去实习打工的决定真不错,不仅增加了军事经验,也增加了在战场上受伤的经验。不然初上战场受伤难免会心怯,不像现在都成老兵油子了。这样他的表现才镇得住下面的骄兵悍将嘛。 魏徵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就是觉得这个嚷嚷着要造反的小主君,终于有了点实感,造反的事也不是小孩子玩闹了。 可是这烂成什么样的天下啊,把十六岁的少年都引出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小小年纪上战场弄得一身伤还习以为常。 看看,半身都是血(李世民:那真不是我的血)。 皇帝真是该死。他拳头也硬了。 李世民最终还是抑制住战意,没把人都砍了带脑袋走,率折损了数百人的玄甲骑兵返回了马邑,派人向返回洛阳的杨广报捷。 以及,尽管突厥失了可汗大乱,商队也没有再去,但是许多部落都有人来联络,说八月的羊毛已经剪了,一直没有来收,要不要他们送到马邑。 与大隋是要作战的,可汗被擒的耻辱也是要报的,但是自己家的羊毛也得卖啊,总不能堆在家里吧。不卖出去,万一今年冬天正好有大风雪让羊都死了,大家吃什么喝什么。 活下去才能为可汗报仇。 东都洛阳。终于回来的杨广正处在一个恼羞成怒的爆发期。 原本在雁门时向士卒承诺重赏,所谓“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又所谓“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 然而回来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不愿意承认雁门之围这种耻辱发生在自己身上吧,他竟然不承认自己亲口放出去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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