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心中无奈,高大哥这个样子,他就是想争取个更好的待遇都没法开口,还有这个电台的事,他本来想直接问,现在只好绕个弯子,问刘黑闼:“这电台是非得他们才能使唤,还是我们也能用?” 刘黑闼嘿嘿一笑:“窦大哥,你就直说不敢信吧,我们瓦岗当时也不信。不瞒你说,当时一问一答交流了许久,我当时虽是信了,事后也还是跟电报员学了之后才完全释疑。你若不信,尽管跟着他学。” 窦建德点了点头,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他就是不能全信,还是自己学了有数。 刘黑闼又道:“太守让我到高鸡泊,高首领、窦大哥若是心中不快,尽管与我明言。” 高士达是真心想投,闻言便摆手道:“这是应有的道理,我并无不快。” 窦建德笑道:“别人不派,派我刘兄弟来,这是太守通情达理的地方,我亦无不满。” 刘黑闼年轻时好赌,常受窦建德周济,对这个大哥是真心拜服的,这时诚恳地道:“我虽是太守所派,但只要不违背太守军令,我自是在两位之下,听令行事。至于太守派我来,也是因为太守将要起兵直取洛阳,河北之地就要看我们的了。如今清河郡的铁坊正日夜炼钢,太守准备运兵甲过来。两位连面都没与太守见过,换了谁都不敢信的。也就只有我们太守这样豪爽。” 窦建德也认可这样的道理,要是他们拿了兵甲就翻脸,那个小李太守怕不得生生呕出血来。派一个自己的老兄弟在这晨是应有之义,但这仍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不过这点不舒服,在清河县将兵甲运到的时候,全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是窦建德有手机,这会儿立刻要发个自拍直播:“老板大气!” 高鸡泊现在人马万余,投效之后刘黑闼过来,开始精简编练,将老弱划地安置,选出正当年还算健康能打仗的汉子八千人。 兵甲是按万人的规模相送,窦建德听刘黑闼说的时候,以为以虚数万人的规模,大概会送兵甲两千,他也是按两千人的规模又选拔了精悍壮实有武艺的加以训练。打仗的时候,有这两千精兵,很多时候就足以决定胜负了。 他当然也想编练三千,但估摸着太守不会给这么多兵甲——然后他就傻眼了。 不要怪他没见识,他真是个农户出身,然后逃入山林湖泊中为盗,李世民在马邑做的钢锭生意都是与官吏们来往,没怎么往民间流通,窦建德是一点不知道。 河北这边的铁坊,因为也快造反了,李世民就没再找当地人掩护,自己建了高炉炼钢铁,不过没有对外发卖,而是自用了。 用来做兵甲。 兵甲运送多少需要掩饰一点,再加上运力的问题,所以第一批运到的只有三百套,但运来时说这只是首批,后面还有。 窦建德去验收,下巴差点惊掉了,不敢相信地用力敲打,甚至想拔刀来砍两下试试,被刘黑闼拦住了。 “老黑你别拦我,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打造的。” “是钢,真是钢,我亲眼看着炉里流出来的钢水。你信我成不成?算了实在不信你砍吧,我就是看你挺爱惜这刀的,怕你可惜。”刘黑闼松开手,“不过也没什么,太守有更好的刀,这次运来的肯定有你那份,你自己挑一把。” 窦建德不信邪,到底还是对着一套盔甲用力斩了下去。 刘黑闼呲牙咧嘴地捂住耳朵,那让人牙酸的声音还是刺入了耳膜。他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见盔甲上只有一道白印,窦建德的刀看着还好,就是不知内部有什么损伤。 刘黑闼正要说话,便见窦建德又抽出一把送来的钢刀,塞给他拿着:“我试试这个。” 他无奈道:“这是用什么坩埚法打出来的,你的刀可保不住了。” 窦建德笑道:“你不是说有我那份,我不要这把了还不行?” 说话间,刘黑闼双手握刀,他双手持自己用惯的刀,双双用力砍过去,刀刃相击,铿然一声。 窦建德收刀细看,已经崩出了明显的缺口,而刘黑闼手中钢刀完好无损。 “这真是百炼钢啊。”他喃喃道,完全熄了从李世民麾下独立出去的小心思。 刘黑闼没琢磨他的心思,只当他跟自己一样,一开始被这些钢甲给震撼到无语了,放下钢刀笑道:“这才是三百套,太守说先陆续运一千套过来,尤其是骑兵的全甲都运来。其他的,等起兵之后就方便了,到时再一起装备上。” 窦建德有一点茫然地抬起头来,用尾指掏了掏耳朵,问:“你是说,所有人都有?我这可是有八千人。” “所有人。还得留余量,起兵之后你难道不再招人了?”刘黑闼一拍巴掌,“这样吧,窦大哥要是放心的话,跟太守说一声,我带你去铁坊看看。” 铁坊有点远,跟高鸡泊几乎是在清河郡的两端了。但窦建德没怎么纠结就决定了,他跟高士达交待了一声,把军务安排好,等刘黑闼向李世民请示过,两人便在李世民派来的人带领下,去了荏平的铁坊。 荏平现在车队川流不息,不停地将铁料和石炭运过来。铁坊的高炉黑烟滚滚,要不是建的时候就特意往荒僻处建,现在就很坑人了。 窦建德对着比现下铁炉高大许多的巨炉呆了呆,心想这不会塌吗?不过他不是铁匠,也不懂其中道理,只与刘黑闼坐着喝茶等待。 下一炉还要等两个时辰才出料,窦建德就想亲眼看看刘黑闼说的直接出钢水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能让太守大方地给他八千套装备,也不去别的地方休息。 正等着,外面忽有骚动,但铁坊内一应如常,工匠大概是受过严令,眼睛都没有多望一下。 窦建德可不受铁坊的纪律限制,起身有些警觉地向外走去,就见迎面一俊朗青年,腰间佩剑,裼裘而来,英风豪气,望之心折。 窦建德脱口而出:“太守!” 李世民已两三步跨到他身边,热情洋溢地叫道:“窦兄,神交已久,今日终得相见了。” 他一点没有说谎,他在史书上读到窦建德事,未尝不为之扼腕。不带立场的看,窦建德确实有汉高祖的风采——Ennnn,就是碰上是他不是楚霸王。 便是他,原也允诺放过他,却被父亲杀了。河北离心,虽不能说完全是因为窦建德一人,但不能不说这也是由头之一。 背诺杀降,河北惶惶,刘黑闼复起,大唐再度平叛,河北士人不受朝廷待见,自也不待见朝廷。 如今他由河北起家,窦建德笼不去河北人心,但这不妨碍李世民对他的欣赏。 窦建德莫名其妙的被他攥住手,心里却涌过一阵暖流,有些惶恐地想要行礼。 “怎敢当太守这般相待。” 半句话在心中未吐露:我就是个草寇啊。 李世民笑着松手,挽他重新入内,道:“我久闻窦兄声名了,不然怎会派人前去相招。窦兄豪气,这样便来铁坊,如此信我,我又怎能不来相见?” 他身边没有护卫,窦建德想。 他一个落草为寇的贼人,这条命有什么好怕的。太守位高权重,将要谋取天下,却与他并肩而行,不惧他暴起刺杀。如此信他,他又怎能不以知己相待。 现在他已经不怎么在意铁坊的钢水了,但来都来了,李世民带了酒菜,三人就边吃边聊,尽兴之时,高炉也正好可以出料了。 红亮的钢水倾泄而出时,窦建德看了一眼身边的李世民。这个青年专注地看着钢水,比他这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似乎更加好奇,不时绽开的笑容略显天真与雀跃。 窦建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不像是在为钢铁的产量能为他武装起的军队而得意,倒像是在想些别的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这反而让他更加安心了。 大业十二年九月,瓦岗寨发兵攻打荥阳,杨广令张须陀为荥阳通守,镇压瓦岗义军。 身在长安的李玉华与柴绍夫妻俩,府上来了窦夫人留在长安的婢女。 “什么,二郎要起兵反隋,阿耶会在太原响应!”李玉华霍然而起,“你有什么凭证?” 曾经亲眼看着李世民在房中突然换了身装束的婢女平心静气地请她二人到长安城里的唐国公府,看到了窦夫人专门安置在这里的电台,在规定的时段分别与太原与清河联系上。李玉华问了许多问题,终于相信那边分别是父母和兄弟。 她坐那半晌不语,柴绍担心地摸了摸她的手,她啪一下打在柴绍手背上,疼得他直咧嘴。李玉华拿他当兄弟打了一下,还不解气,咬牙切齿地道:“肯定是二郎弄出来的事,一直还瞒着我!还是不是我亲兄弟了!” 那边清河县最新的消息翻译过来了,柴绍赶紧拿过来给她看。就见李世民嘱咐他们夫妻带着留在长安的李玄霸一起走。李玉华抿了抿嘴,对柴绍道:“你带三郎去与我阿耶会合,我留下。” 柴绍大惊失色:“你留下做甚?” “我家在鄠县有庄园,我回去招募青壮,在鄠县起兵响应。”李玉华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与你们同行多有不便,你带三郎走得快。就这样吧,不必多说了。” 几乎前后脚的时间,长孙无忌从清河郡回到了洛阳。 长孙晟得杨广信任,要不是年高而身体渐渐没以前健壮,杨广去江都巡幸也会带上他。现在便让他常在东都洛阳,在樊子盖死后任东都留守。 长孙无忌潜回洛阳并没有立刻去见他,而是躲在李世民在外的庄园里,直到李世民电报来,这才化装入城,回府去见父亲。 长孙晟吃了一惊,长孙无忌已有官身,在清河郡李世民幕中做事,这样没有任何消息的回来显然不寻常。 长孙无忌请他入内院,挥退左右说话。 长孙晟更知事情不同寻常,心中发紧,待人都退出后,绷着脸问:“是李二郎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长孙无忌坦然笑道:“父亲见事明快,正是如此,二郎将于清河郡起兵。父亲这里,取洛阳可有把握?若无把握,今天就带母亲兄长与儿一起潜出城去吧。” 长孙晟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死死咬住了牙。 他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杨广。杨广虽然越来越像个昏君,但也是他从夺嫡时就追随的人,至少对他还是一直恩宠有加的。 但他女婿要反了! 好吧这本来也不算大事,但是长孙晟自己打仗一般,战略眼光却好。现在脑瓜子嗡嗡的,却还迅速在脑海中展开了全国地图,各地上报的贼子作乱情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长孙无忌适时又加上一句:“洛阳附近的瓦岗寨,也是二郎的人。” 彻底完了。 长孙晟有些绝望地发现,大隋竟然抽不出多少机动兵力来支援洛阳。李世民起兵了,李渊肯定也会从太原发兵直取长安,这一路的兵力都要去拦截太原兵马。李世民那里,河北只能指望张须陀,但张须陀调任荥阳太守,正要上任去阻止瓦岗夺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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