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空,也有兴趣。许衍就不去寻摸房子了, 到陈布那里坐下, 陈布虽然还住在这里,但显然阔绰起来了, 给他泡上了花茶。许衍一闻就知道是茉莉花茶,肯定就是他们武都产的——他家喝不起, 但他在学室喝过同学的茶,就是这个味。 两人都不是什么上层的大商,那些大商富贵之后做了体面人,讲话也跟贵族一样爱绕圈。许衍喝了半杯茶的时间,陈布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很简单的事。 “我是给人买卖搭桥的。近来发现个好事,你也知道,如今大秦满地都是黄金,只是捡金子也得先有本钱。” 许衍点头,小姑母跟周勃,还有这个院子里的何细不就是这样么。 浣衣的生意好做,房子盖起来,机器安装好,雇人浣衣收衣做起来,钱就跟水似的流过来。有什么难度吗?许衍不觉得,都不要去城里一家一户的问,那些工厂里问了几个,其他人就自己找过来了。 他替姑母收帐这段时间已经麻了,难怪姑母想先赁屋住,这不起眼的生意再做上两年,确实能让她在咸阳买个好好的宅院。 但是如果没有本钱,机器和买地盖屋的钱又从哪来。再往前推,小姑做试验也烧了不少钱,那钱是卖削笔器的专利来的。那削笔器试做的钱,又是她在制衣厂上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没这笔本钱,后面都是空谈,再好的想法都只能放脑子里。 何细同样,她十六岁进纺织厂干活,今年二十四岁,攒了八年的钱,加上她良人同样这么多年的积蓄,才敢考虑自己做点饮食生意。 她那推车、铁锅,杂七杂八的一堆家伙什,置办起来也是笔不小的钱呢。 那些做大生意的自然更不必说了,少府天天被人盯着,放出来的项目敢投钱,十有八九都有得赚。但是少府能白给你吗,当然要拿钱出来跟人竞争才行。这种大投资之外,新出的紧俏货想运到外地卖高价,也要有本钱能买能运送。 许狸现在是赚了点钱,但眼下她要想做这些生意,钱全投进去都不会被人正眼看。 许衍在咸阳待了这阵子,在学室老师那看了不少商业纠纷的卷宗,对此已经有体会了,不由得点头。陈布也微笑起来,继续道:“我做成几桩生意后就发现了,就算是那些有家业的商贾,一时周转不开的也大有人在,明明发现了商机却拿不出钱来,直呼可惜。我便有了主意——我替他们找钱来。” “找钱?钱还能找来?”许衍不理解。 “比如我自己,有钱但不多,现能拿出五千钱,对他们的生意不值一提。但多找些人呢?”陈布伸手划了一圈,“偌大的咸阳,手上有几千钱闲放的人总能有一些吧,做生意不会,放着又无用,凑在一处,不就有了吗?” 许衍开眼界了,原来还能这样做生意,空手在其中牵线,两方却都得感谢他。那些借钱出来的当然要有利息,陈布肯定是想跟他借钱,他想了想,少拿一点的话也可以。 姑母走的时候说了,两三千钱的事他尽管拿去用。他们那个浣衣房扣掉七七八八的成本,一个月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件一件衣服的去浣洗,硬是洗出一万多的纯利来。 现在大头都换成金饼藏在他床底呢。要不是他又开始担心老师是高端的骗子,他就拿老师家里寄存了。 果然,陈布问他要不要参与,他说只能拿两千,陈布也说可以,不过提醒他:“这是借去做生意的,有赚就有赔,你得拿闲钱来用。不过返得快,若是有赚,一个月便返你三十钱。” “什么!”许衍失声惊叫,“这是多少的利?秦律有定,如此为高利贷,要论罪的!” 陈布笑道:“我们又不是放贷,这就如同合钱做买卖,要担风险的。亏了那是一文不得,跟高利贷是两回事。” 这倒也有理。许衍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他明年就准备参加吏考了,万一这事还算是高利贷,他沾上了,前途就没了。 陈布有点遗憾,不过也没勉强,又跟他闲聊了些别事才送他出门。 许衍出去跑了一天,忍不住还在想这件事,回家时看见何细夫妻俩赶着车回来,突然想起他们悄没声的应该也赚了不少钱,便问:“陈布问你们借钱没有?” “你是说那投钱的事?他说不算借,亏了就什么也没了。”何细答话,捋了下碎发,笑道,“我有点心动,投了点闲钱,这个月刚从他那拿回来十钱。” 这是投了不到千钱,许衍算出来了。 他越发心动,但为了前途着想,只能忍着。但自从知道这事,他不免关注了起来,这才知道这一带不少人都投钱了,楚巫孟寄投得最多,大概是她的钱来得轻易,不太害怕亏损吧。 怪不得最近她都没去找新房屋,原是闲钱都投进去了。 这样积少成多,确实能补上不足的本钱,把大生意做起来。许衍是武都人,见多了武都暴利的香水精油生意,对回馈的利润很能理解。 秋末许狸带着茉莉回来的时候,许衍已经赁好了新屋,虽然仍离咸阳的中心远着,但整体环境还不错,是咸阳人有钱之后买砖重修过的小宅院,够他们三个人住了。萧何也在自己住的附近给周勃赁了个宅子,两处离得还挺近。 待给茉莉找了学室入学,周勃也带着父母回来搬家安置,一切都妥当的时候,咸阳城已经落下了第一场冬雪,人们开始换上塞了棉花的薄袄了。 许狸趁着太阳好,把新买的棉被晒了,抱回来时深深嗅了嗅新晒后的香味,给许茉莉铺上,出来对许衍说:“比我们去年买的棉被便宜了些。布价也降了,是又开了新工厂么?” 许衍也被自己晒在院中的被子收起,正抱在怀里,闻言笑道:“开那么多工厂没有原料也没用啊。我听老师说,是身毒那边种的棉花走海路运回来了,所以棉和布的价在降,以后那边越收越多,恐怕还得降。” 许狸吐了吐舌,那太遥远了,不是她能想象的事。 她回来之后听许衍吞吞吐吐的说起怀疑,叉腰把大侄子骂了一顿。真是的,还来,烦不烦啊,她就没觉得有问题。 许衍让她骂得回头想想,也把怀疑的心思又按了按,大概是事关姑母的婚事,他想太多了。这天天跟着老师学习,也没见他和周勃去骗什么人啊。 周勃还把父母接过来了,长得与他很像,老实胆小的两人,在咸阳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大城简直要窒息了,畏首畏尾,到现在买个什么都不敢上街,幸好有仆人跑腿。要是非得他俩上街,周勃不在他们就来找姑母帮忙带他们去。 周勃都很无奈,说老家的砖窑后来是王陵在给他管理,父亲真是不能指望。 他要是骗子,不能把父母都特意带过来吧,跑都不好跑了。 最开心的是许茉莉,少女不像老人那样胆怯,在度过最初的不安之后,她很快找到了新朋友,与学室的女学生常约了一起玩耍,给她们讲述武都到处都有的茉莉花,讲她用茉莉串成的手链。 日子寻常而安然,一冬过去,始皇帝七年的元月,天子立储,不出意料之外的,长公子扶苏被立为太子。 咸阳的老秦人不爱嚼舌根,更不爱说贵人的事,可背不住外来的旧六国之人爱说。周勃听了一耳朵,回来又说给他们听,道是太子也不是那么不出意料,以前多有人猜测太子不是长公子呢。因为好几年了,咸阳都没听说过长公子什么事,人都不知道在不在咸阳。 “有人甚至说长公子触怒了陛下,被流放了!” “尽瞎说。”许狸评论,不关心这事,催周勃干正事,“人雇好了没有,两间新浣衣房一起开,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我愁得都上火,你说什么长公子太子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贵人的事不要乱讲话!” 他们打算明年再成亲,周勃是男子,二十六岁这年纪在平民中其实不算晚婚,大把娶不到妻的大龄光棍呢。许狸也不急,二十出头是咸阳女工普遍的成婚年纪。 怪得很,现在官府也不逼着女子出嫁了——其实是皇帝知道,也就工人会晚婚少育,广大的乡村仍在积极的生孩子,并且会持续至少几十年。医疗进步之后,新生儿的存活率虽然比不上后世,但也有个明显的增长,他已经犯不着为了人口增加去用罚钱的方式催婚了,不如操心一下将来工业发展的速度若是跟不上人口,提供不了足够的岗位怎么办。 现在急的是父母,老两口让周勃赶紧买个宅子安定下来把婚事办了,偏生他和许狸一样,更愿意把钱投到新的浣衣房里面,晚点再置办家业,现在还是赁屋。 “雇好了。最近辛苦你了,萧公那边托我做事,我……” “行了,我知道。” 周勃最近确实忙,一边要忙自家生意,一边要给萧何办事。萧何得了件差事,与朝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关。治粟内史与国尉争了许久,将建立邮递体系的任务争到手了。 邮递业要在驿站的基础上建立,这个时代想运送信件包裹也得有人护送,两座城市之间的广袤地带,就算没有匪徒,那也有野兽。 所以国尉认为从各郡县的县尉那里调派人手正好,当然应该由军方主管。 治粟内史却认为现在民间信件包裹来往越来越多,以后可想而知会更多,放在军方不太合适。 经历过后世洗礼的嬴政当然知道大势是什么,不过还是由着他们吵了许多天,道理都说尽了,这才开口,判给了治粟内史张苍去办。 但这事不是说办就要办起来的,张苍又把任务交给萧何等下属,让他们先调查一番,看看先开通哪些路线,在哪些郡县设点。有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人口流动,或者本身人烟稀少,那暂时犯不上为了它们专门派人来回送信了。 萧何调查,首要的当然是调官府的档案来看。现在咸阳的档案很全,全靠手都快按废了的电报员,不辞辛苦的把信息发回咸阳汇总。 另外,他还让弟子许衍和沛县老乡周勃,帮他做个调查,看看他们认识的外乡人,能接受多少钱的邮资,在他初定的邮资前提下,他们与家乡通信大概会有多长的间隔。 怕两人问不清,毕竟随着远近不同邮资肯定也不同,包裹的重量大小不同,邮资也会不一样。萧何动了脑子设计问题,尽量让被询问者只要选择答案就好。不觉竟做了份调查问卷出来,他也没当回事,自己贴钱雕版,印了许多份出来,让两人拿去问人,再由许衍统计信息,填上他给的表格交还回来。 周勃为了那个模糊而不确定的前途留在咸阳,就是想抱萧何的大腿,这可是除了刘邦之外他认识的官最大的人了。萧何有事让他做,他当然极上心,把自己认识的三教九流外地人全拉来做问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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