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骗子进入朝堂有什么目的什么阴谋必须深挖。 但这个人是萧何,历史已经证明了其能力的萧何,还是扶苏亲自接触过,向他建议提拔到咸阳朝中来的人。 这完全没有怀疑的余地啊。 所以他抬手止住蒙毅的动作,慢条斯理地问:“你为何认为我等都是骗子。” 许衍一抹眼泪,只当是骗子集团露馅了不甘心。他为老师痛心,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这个事痛苦,为了萧何又不敢跟别人说,憋得也是苦闷许久。 刚才他是真豁出去了,如果敷衍过去事后去报官,老师肯定也逃不掉要被一锅端。要不是担心这个,他前阵子就去报官了。而现在他更怕了,这伙人在咸阳这么搞事,不会是想造反吧? 他现在看看四周,虽然他们在的地方人少,但喊一嗓子肯定也能喊到人,就看能不能唬住这伙人,把老师抢过来了。 现在对方没有动手,他稍有放松,腿都有点软了,当下也不顾是骗子当面,一股脑将自己长久的心理历程全宣泄出来。 他学习的时候,看过冒充工厂的主事,以招工的名义骗人钱财的案子;看过冒充少府官吏,以给予技术骗商人半副身家的案子;看过冒充县令,联络败落的六国旧贵谋反,其实骗了钱就跑的案子。 然后他遇到了周勃,一个沛县来的小民。 从周勃突然说自己认识的主吏掾成了治粟内史下属的中丞开始怀疑,到接触了萧何觉得他做个中丞不成问题,再到刘邦来信自称在身毒封侯求王再度引发不安。 这个时候,他也只是怀疑他们搭建了丰富的人设,是为了在咸阳活动,引大鱼上钩,仍然是为了图财。 有人信的话,多简单啊,他都能想出来,拿刘邦的名义骗人投钱在身毒收香料,肯定有找不到门路的小商人上当。 再坏一点,现在大秦在控制人口流出了,用萧何治粟内史中丞的身份,告诉人收钱就可以给予方便,让他们悄悄往身毒贩人,刘邦用香料和象牙换。 骗够了往西域身毒跑,谁抓得到他们。 再从这点不安被萧何安排的任务打消,又到太子扶苏拜访萧何,太子还是周勃提过的沛县小吏。 最后,许衍气愤地指着他们:“我没想到,你们连陛下都敢冒充!”后半句“你们是不是想造反”被他咽下去了,怕他们真想造反,不管那么多就要灭口。 嬴政从头听到尾,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记事以来最开怀最不顾体面最痛快淋漓的一场大笑了,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 应该说这事本来也没那么好笑,但是一联想到萧何原本的身份,再看看他现在这又气又急恨不得晕过去的样子,嬴政怎么也忍不住了。 把本来在忍笑的扶苏和蒙毅都吓得不敢笑了。只有那个男童年纪小,忍不住跟皇帝一起笑了起来。 萧何总算回过神,一身大汗湿透了小衣,急切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先就着跪坐的姿势直起身准备告罪。 嬴政接过从人递过的巾帕拭着眼角,心情相当愉悦,摆手道:“卿不必多言。带上他,随我们走吧。” 许衍冷笑,仍抓着萧何不放,声音更大了:“我不会跟你们走,你放老师跟我走!” 他又不傻,在这里地方开阔游人众多,大喊一嗓子肯定有人会注意到。跟他们去了贼窝还能有他的好吗? 萧何哭笑不得,一边试图挣开一边劝说:“你不要胡言乱语了,快向陛下请罪。” 许衍当然不肯,那边蒙毅已经得了嬴政的吩咐,悄然离开了。不多时,周勃又怒又怕的把许衍拉开押在地上,而嬴政又让他放开的时候,蒙毅已经带着嬴政的卫队回来了。 铠甲鲜明,杀气腾腾,还在挣扎的许衍看得傻了,不自觉停下了动作,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这群悍勇沉默的护卫将自己围了起来。 不过并没有人来抓他,嬴政已经起身,在护卫下上了马车,而许衍也被带上马车,仍然与萧何、周勃坐在一起。 三个人一时都没声音,就听得车轮碾过土地,和车外甲胄碰撞不时传入的声音。 好一会,周勃才幽幽地道:“阿衍,你原来一直当我是骗子啊。” “我……”许衍吸了吸鼻子,突然崩溃了,“我本来已经不这样想了,可谁想到太子真的会在你们沛县做个小吏啊!你到处问问,又是你追随过的游侠儿做了王侯,又是你认识的小吏是太子,又是出来踏青就见到陛下,那是陛下啊!你问问谁会不当你是骗子!” 周勃双眼无神地往后一倚,有一种摊平任捶的颓唐感,继续幽幽地道:“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像个骗子了。陛下会怎么处置我们?真是说了才觉得,我这辈子也没白活。萧公,你说是不是?” 萧何正在整理衣袍,他衣袖都快被许衍撕破了,许衍见他把衣袖捋了又捋,试图捋得顺服一些,不由羞惭万分,可怜巴巴地小声叫道:“老师……” 萧何叹了口气,先说:“不要太担心,陛下应该不会重罚。”然后又叹了第二口气,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你怎么……怎么……” 怎么会干出这样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事来,怎么会以为我们是骗子的。 他这个时候忍不住想念起远在身毒的刘邦来了。刘邦这个人不是耐得住寂寞的,如果没有去身毒,一定也会来咸阳闯荡。 刘邦来咸阳,当然有什么事都会与周勃一起。许衍这个少年人的胡思乱想瞎脑补,萧何自己只是每天教学,不太理会得到。周勃几乎天天相见,却半点没看出来。 若是刘邦在,大概没两天就能弄明白,笑个半死的同时告诉他们,然后把误会解除吧。 想到这里,萧何不免怨念的看了看一脸安详等死状的周勃。一个县里就这么些出挑的人,周勃已经不错了,但不如刘邦远矣。要不是刘邦走了,他在咸阳直接找刘邦合作,很多公事都会顺畅些。 就曹参要能入咸阳跟他搭档也好。 唉,现在就一个周勃能用。 许衍头垂得更低了。 马车没把他们送到廷尉那去,而是带到了一处宫中。咸阳的宫殿群落很多,这儿是离踏青处最近的。嬴政没再营造新的宫殿,他不是不打算造了,是打算新建材和新的营造法式成熟之后,把现在的拆了一部分,重新盖个让人住得更舒服的。 现有的宫殿采光不好,换上玻璃窗好改善了,但保温和避暑功能还是一般,最大的好处可能是体面吧。 他这时候还有很多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古树来做梁柱,宫殿屋宇高大辉煌,汉与唐的宫殿还能比一比,再往后,宋明清三朝的皇帝就很难享受得到了。 但是到后世生活过好些年的嬴政已经不喜欢这样的宫殿了,顶多看中其威慑他人的作用。他自己还是希望能住得更舒服点。 电风扇倒是没有人手摇出来的风柔和舒适,但空调就不一样了,虽然有空调病一说,但是整体环境的温度调节肯定比炎炎夏日吹一点带着冰块凉意的风舒服。 一时享受不到的话,铜柱储冰,引水流过屋顶,都是可以考虑的手段。 不过他不满意的旧宫殿,在周勃跟许衍两个土包子眼里那是宏大庄严,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存在。 周勃不是历史上那个从微时跟随刘邦起兵,上过战阵经过生死也见过王公贵族的将军,他就是个有点小能耐的小商人,跟自己老大学到点混迹市井与人打交道的手段而已。 此时他口中干得没有唾沫,心里只想:听燕人说他们的太子找了荆轲行刺,秦舞阳为助。秦舞阳号称少年杀人,胆大无比,上殿之后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当时他还跟着人一起笑话秦舞阳,现在想来,换成他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殊不知他还能分出脑子去胡思乱想,已经比秦舞阳强多了。 毕竟是历史考验过的人物,嬴政看着他的表现就是这样想的。 到这个时候,许衍当然知道自己全然想多了。扶苏看出父亲没有问罪的意思,在一边一直向萧何示意让他安心。不过他也不知道父亲带他们回来是为什么。 谁也没想到,嬴政大笑一场,却不太好跟他们说笑,于是分享给了刘彻和李世民。 尤其是对刘彻:你们汉初名臣萧何被自己学生当成骗子了!连累朕都被他当成了骗子!拽着萧何的袖子问他为什么要骗人! 把两人笑得,恨不能立时穿过去看热闹。 更是不嫌事大,怂恿嬴政把许衍和周勃带回去。 意思是:看看,这能证明朕不是骗子么? 可惜嬴政一向处世都过于正经了一点,难得听了刘彻跟李世民的话玩心大起,真把人带回来了,却没人体会到这种幽默,一个个板着脸就算想笑也忍得一丝不露。 不过不妨碍嬴政自己得趣,微带笑意看着伏身下拜的三人,赐坐,又着重点了许衍的名,问他:“朕可还像骗子否?” 许衍恨不得自己就没起来落座,他都快哭了。 嬴政又是一阵大笑。 周勃这时候已经回过味来了,陛下完全不是问罪的样子,反而很是开怀,那他还怕什么。胆子大起来,嬴政将注意力转向他,问他在咸阳做何营生的时候,他的口才也就回来了。 他可说的事情真不少呢。在沛县的时候收鸡蛋、开砖窑,到咸阳认识许狸,一起做了浣衣的生意,这其中种种种种,在这个年代来说都能在市井里当传奇故事讲了。 反正嬴政听得津津有味,觉得他是个讲故事的人才。 先前的趣事过后,听周勃讲这些事,嬴政又有些别样的愉悦。这不是他老秦人,而是楚人,是楚国沛县衣食无着,只一把力气一条性命可卖给别人的底层贫民。 在原先的历史上,陈胜吴广揭开乱世的序幕后,眼前这个很可能是在秦军服役时学到一身武艺的周勃,便跟着刘邦起兵,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让自己的家族走上了新帝国的政治舞台,并延续了下去。 而今呢,关中农官带去的孵蛋技术让沛县乡间兴起了养鸡的风潮,鸡蛋产量大增。周勃看到了商机做起了收蛋的小生意,进而又开了砖窑,乃至走入咸阳增长见闻。而今在他面前一时嘴滑,滔滔不绝讲起了他跟未婚妻那个几件衣服收一文钱的浣衣买卖。 他更是看出来,周勃一边经商一边还跟萧何混在一处,积极帮萧何做事,根本就是存了抱大腿求上进的心,想求功名。 现在谁喊他去造反,周勃得高兴的反手把人抓了去领功。 正说得开心的周勃已经在算帐给嬴政听了,算他们现在紧一紧,一口气又在河边买地盖房做机器开浣衣房,回头一天能收多少件衣服挣多少钱,多长时间就能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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