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想起在洛阳城外庄子上的时候,农忙时年少的陛下扎在了田里,一过了那时间,就迫不及待的拉着长孙无忌和他的伙伴们去打猎。 不知道为什么,老避着他,难道看他是文人,怕他骑射不精跟去会摔死? 也太看不起他了。魏徵有点不服气。 虽然他少时家贫确实没钱学这些,但他也是大战时从突厥汗帐里活着逃出来的人好吧! 迟早要证明给陛下看看。 那边父子俩说好了鹞鹰的分配,开始一起驯鹰,待飞过一圈后,鹞鹰落在了李世民臂上。李渊道:“好了好了,下次打猎时你用,今天先还给我。” 他伸手去夺,李世民侧身要躲,这也不出乎李渊的意料,但也就是那一刹那间的事,他看见他的皇帝儿子眼睛似乎往侧边瞄了一下,然后整个表情都变了。 来不及反应,就看李世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鹞鹰一把捉住,往他怀里一塞,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特别热情洋溢到仿佛虚情假意一般地招呼道:“玄成来了,快搬椅子来,赐坐。” 李渊下意识用胳膊按住怀中的鹞鹰,满心莫名,这干啥呢? 走近的魏徵也看见了,同样满心莫名,这干啥呢? 李世民……李世民也有点莫名:我干啥呢? 这明明是阿耶的,不是我的,我刚都想好了的,怎么一看见魏徵手比脑子快了? 这下不好解释了,李世民只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轻咳一声,同样落座,让魏徵有事说事。 魏徵说了没两句,忍不住偷眼去看犹自捂着怀中鹞鹰的太上皇。李渊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对这个得了天命的儿子,他现在又怀着两分敬畏,在不明白李世民这举动含义的时候,他竟一直没松手。 把魏徵看得实在忍不住了,所禀之事告一段落,他便悄悄向李世民使眼色,从袖中伸出指头,指了指太上皇。 李世民转头看看,不解其意,又转回来迷惑地看着他,魏徵与他少时就相识,知道侍奉的这位主君有时候思路直来直往,不爱解哑谜,只好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臣见那只鹞鹰似乎……” “那是太上皇养的,不是朕养的!” 李世民迅速甩锅。李渊咬牙切齿:好小子,现在说不是你的了,有种下次出猎别跟我要! 他总算明白儿子是在干嘛了。因为李渊没荣升太上皇的时候,就因为经常出行射猎被魏徵上谏,这会对儿子的举动顿时心领神会。 合着是怕被臣子一顿喷,甩给我了是吧。真是亲儿子,倒是不怕你阿耶被人当好享乐的昏君批评一通啊。尤其刚经历了隋末,别上来就拿隋炀帝作比。 李渊浑身的细胞都警觉起来了,手下意识地按住怀里鹞鹰,警惕地瞪着魏徵。 魏徵诚恳地说:“陛下,上皇怀里那只鹞鹰,再闷着可能就不行了。” 李渊松开手,慢慢把可怜的鹞鹰掏出来,果然已经蔫了,不复先前的神气,好在还活着。李世民心虚地撇开目光,大声说:“上皇闲居,近来正要出游行猎,玄成就不要阻拦了。” 臣没想阻拦。魏徵老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不对,只得称是,继续说正事。 出宫时,魏徵碰上了正要进宫的杜如晦,想了一想,拦住杜如晦到一边说话,将方才的事一一告知,忧心忡忡地道:“克明,近年来许多事务都是古来从未有过的事,你看陛下是不是累着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是不是累着了精神不济,才会这样行事莫名其妙的。 在隋时人们就拿陛下跟霍骠骑比,这固然是美誉,还是他参与其中实际操刀的。但细想来不太吉利啊,魏徵都有点后悔了。 霍骠骑才活了几岁?二十五都没到!陛下今年二十七,总算是比霍去病长寿,但武德年间几场战事,虽非远征,却也消耗不小。 杜如晦也面色严肃,点头道:“陛下舞勺之年就上战场,于身体确实有损。登基后夙兴夜寐,做的都是前所未见的事业,确实该保重身体了。” 两人达成一致,暂时分别。李世民见杜如晦,听了正事后又听了一通谏言,一头雾水的答应杜如晦自己会保重身体,不会辛劳太过。 回去还仔细琢磨了一下,我现在又没有广纳后宫,克明的意思应该不是委婉劝我那方面注意吧? 肯定不是的! 没两天,又得了魏徵专门的奏章,引经据典写了好大一篇,论述为人君者张弛有道的道理。李世民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放着看举着看,从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个意思:你去行猎吧。 吓得他把奏本都掉地上了。 魏老道中邪了! 魏徵当然没有中邪,在他之后,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一干文臣武将也轮番来劝李世民不要操劳过度。尤其长孙无忌与他是亲戚,直接把别人不好直接说的话跟他说明白了。 陛下!大家都担心你成了冠军侯第二!活不到三十就挂了! 你不要那么勤政!有活我们帮你干!有仗我们帮你打!你花几年养生行不行! 快,打猎去!放松去!劳逸结合张弛有道活到九十九! 李世民被震惊了。 “辅机,你们怎么会认为朕身体不好强撑着理事的?” 长孙无忌露出无辜的表情:“没有,臣等只是想到冠军侯,有点担心陛下罢了。” “谁先这么想的?” 长孙无忌爽快地卖人:“魏老道啊,他那天入宫见陛下似乎精神有些恍惚,说是陛下好端端的将一只鹞鹰塞进上皇怀里,然后忘了这件事,差点将鹞鹰闷死,他暗示了几回陛下都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向杜克明说了担忧……” 他突然警觉:“陛下要因为这个治罪吗?”严格说起来是有点逾矩了,宫里见到的事,尤其是陛下的身体状况,就不应该出去乱说的。 “不!治!罪!”李世民磨牙,不气,不生气,这是臣子们关心他,是好事。 但真的好生气啊,他就跟这鹞鹰过不去了怎地,他那天怎么就手快了呢,明明不是他的,是父亲养的啊! 李世民躺在榻上生闷气,长孙琰将女儿放在他身上爬都只换来几声笑,明显还是不开怀。 “伯劳,你看阿耶,以前想行猎怕被人说,现在人家叫他去行猎,他还不高兴。” 李丽质咧开只有门牙的嘴笑,一大滩口水掉下来。李世民正托着她腋下让她撑在自己上方玩,自己也张嘴笑呢,接了个正着。长孙琰惊呼一声伸手去挡也没来得及,跟李世民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在女儿咿呀声中,不由同时笑了出来。 又逗了会女儿,长孙琰吩咐人将李丽质抱下去,这才问李世民:“这一点事,陛下不至于生气吧?” “生气,我就是生气。”李世民愤愤地将一个抱枕扔出去,“这个魏老道,朕要杀了他!” 长孙琰睁大了眼,然后……噗的笑出来,笑得趴下来,李世民郁闷地推她,她断断续续地道:“陛下让臣妾笑一会,笑一会再说。” 可能她笑点低,但是她真的忍不住。她看过史书,看到史书中她的夫君大骂会须杀此田舍翁,而她正装去贺陛下得人。 现在她的夫君又要杀人了,同一个,但是怎么就这么好笑呢,她反正是不会去多此一举委婉劝他的。 来,你杀一个我看看,真杀? 好不容易停下来,脸都笑红了,头发也有点乱,长孙琰坐好,重新恢复了端庄的仪态,轻笑道:“怎么了,因为他……”她想了想,用了一个词,“传谣?” 李世民抿嘴,不高兴地道:“我觉得玄成不爱我了。” “嗯?” “他倒是劝谏过父亲行猎的事,可没劝过我。” “陛下登基以来,确实颇为辛苦,少有行猎之时。便是出行,也多是往工厂和乡间视察。却要让魏玄成劝谏什么?” “那他也不能劝我去行猎啊!”李世民有一种错位感,不劝谏他,不匡正他的行为,不批评他的过失,这魏老道还是那个魏玄成吗? 长孙琰理解他这种别人看了会觉得神经兮兮的不安,也不再笑了,软语而坚定地道:“陛下不是那个陛下,魏徵自然也不是那个魏徵了。请陛下相信,若是有一天,你于国事懈怠,于治政疏忽,于治民不仁,不管是魏徵还是臣妾,都会成为你的镜子,让你清醒过来,看清楚初心。” 李世民这些天于不自觉中有些焦虑不安的心绪在她的话语中抚平,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夫妻二人依偎在一处,半晌无言。 忽的,李世民一笑,松开手,无赖地捏着嗓子说话:“朕不开心了,要观音婢亲亲才……”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喷笑出来,笑得呛口水,嚷着,“不成,不成,我还是学不来。” 快而立的人了! 长孙琰俯身在他颊上一触即收,大白天的,脸都红了。她敢拿自己的皇后之位打赌,史书上那个“李世民”绝对不会这个样子的,后世啊后世,再听夫君说也不是亲自去见识,总有种雾里看花之感,她真想知道,那个后世究竟是什么样子。 让她千古一帝的夫君将近而立之年都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第115章 流放中的李建成 黔州彭水县在后世只是重庆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小镇, 但它有天然的盐泉千年不绝,因而很早就是人群聚集之所。加上水运方便,又产朱砂, 此时依然是西南重镇。 李建成与李元吉被流放至此, 气候略有不适, 生活并不困顿。李世民并没有剥夺他们的家产, 浮财可以带走。李渊又舍不得长子吃苦,把自己的私产分了一半给他, 对李元吉也有贴补。 窦皇后心肠刚硬, 对李元吉没什么贴补, 但也给了长子不少财物。 这使两人在此不必为生活发愁, 但李元吉非常不愤,反正也不要哄着谁了,他与李建成都绝交了, 不许妻子儿女跟李建成家来往。 李建成也懒得管他, 他来到黔州之后, 一直陷在一种很颓废的状态里, 全靠妻子管家。 史书上那几段文字被他揣摩得睁眼闭眼都如在眼前, 并非他想找出破绽,而是那种痛苦与不甘已经被这些文字刻在了心上骨里,难以忘却。 霍邑……他不愿意相信从霍邑开始就要靠二弟才能冲过去,史书所载与如今不同, 没有占据洛阳的那一路, 他们李氏的起家之路,最重要的关口就是入长安立新帝, 占据关中。 可没有李世民,竟连这条路都走不通, 只能退回太原吗?那李氏与天下造反的各种草莽诸侯还能有什么区别。太原背后还有突厥,如果退回太原,很容易沦为被突厥威胁合作的势力,最后落不着好。 他想告诉自己,史书是替胜利者粉饰,就算二弟天才横溢,也未必连霍邑都只能靠他。 可是……每每想到这里,他就痛苦地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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