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惨的是一些从外地来的小商人,他们到咸阳来寻找商机,但人生地不熟没找到什么机会,就知道了陈布这么个“能人”。对于陈布不愿意讲出投资的方向,他们也觉得正常,若是讲出来,他们就自己去做了,哪会通过别人。 这些人是真的在投资,帐本里的大额资金半数都来源于他们。而且这些人连返利都没有,定下的是半年或一两年后再取利。 据陈布供述,他一开始是真的想聚少成多,投资生利来着,并且成功了好几次,赚了笔大的。最初他的口碑就是这样来的。 如果一直这样良性循环下去,说不定他就会成为金融史上必须提到的祖师,银行业的开创者了。 但是他后来亏了一次,尽管投钱的人没找他麻烦,认可投钱可能亏损的风险,可风光了好一阵的他又恼又觉得没面子,一心要大赚一笔。 而有利可图的生意哪是那么好找的,他心急之下连之前的谨慎心态也没了,乱投钱的结果就是又亏了两笔。 陈布不愿意再跟人说自己亏损了,那时他主要还是怕连亏了好几笔,以后他这个靠做中间人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所以又跟人拉来了一笔钱,把前头投资人的钱给还上了。 这次之后,他突然开了窍,不再关注那些有利可图的商机了,而是专注于拉投资。 或者说用拉投资的方式叫人投钱,煞有其事的立字据,然后用后面的钱填前面的空。 他这还真不是完全体的庞氏骗局,所以不拉下线也没有太紧张,每个月都返利是他最近才在做的,还是前面借的那批人才有,说是生意已经获利了。 为了少返点钱,他还不时发两个月,停一个月,跟人解释是生意不太顺,显得更像真的了。只要后面还发,大家就都信他。偶尔有想拿回钱的,他也爽快还了,信誉自是得到了保证。 嬴政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事和这个人,久不做廷尉但被皇帝要求去旁听的李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种奸滑之辈按律严惩就行了,而且要赶紧把钱退赃结束这个事。 嬴政点了点头,又问李斯:“他有没有想过,一旦还不出怎么办?”到时候会不会想出发展下线的方式,毕竟他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有下线才能继续扩大,去补前面的窟窿。 李斯回禀:“廷尉也讯问过,陈布供词中说,他已经打算将钱财都换成黄金,然后寻一去西域的商队,趁事发之前潜逃往身毒容身。” 好,发展下线没想到,倒是想到潜逃出国转移财产了。 这从古至今,犯罪的人想法倒是挺一致的。 到刘彻那里,两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刘彻也有点警醒。 “还没怎么样呢,金融犯罪都出现了。我回去也要让张汤好好查查有没有类似的事情。” “不止是这类犯罪,如今除了李世民那里,咸阳与你的长安都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人口聚集之所,经济繁盛之地。朕也疏忽了,不仅要严查,还要防范未然,令亭长里典宣扬各色骗术才行。” 刘彻点头。虽然吧,从后世的结果来看,宣传不宣传的,反正那些容易上当的还是会一头撞上去,好像没多大用。 但是怎么说呢,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他们的时代里文盲太多,容易受骗的更多。宣传一下总好一点,起码也逼得骗子要多花点心思。 再说了,从本质上来讲,他们不是为了替人拦住损失,而是为了防止受损的人太多引发动荡。就他们这时代,官府和法律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我官府都不辞辛苦的把骗术提前告诉你了,你自个不好好听,不放在心上,回头受骗了还想闹事? 邻居亲友都不支持的,还会啐你一口。 送嬴政出门时,刘彻见着外面没事的老人妇孺都往一个方向走,看着是去住在最里面的楚巫孟寄家,他也有点好奇,拉了一下嬴政,“去看看,好像有热闹。” 这么多人过去看当然是有热闹,孟寄是巫啊,而且投了好多钱给陈布。 陈布得了这些钱,又有了跑路的心,当然不会亏了自己,在咸阳这个销金窟真个是过得极其潇洒,钱花了不少。 涉及的受害者太多了,赃款已经不可能全退还回去,廷尉那边算了好几天还争吵了几次,最后决定大体上按比例来退。 孟寄这样的受害者就亏大了。 都说她的钱来得轻易,可孟寄不觉得啊!她千里迢迢带着女儿从楚国来咸阳,一点一点积累人脉,靠着察颜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给贵人们排忧解难做心理按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笔一笔赏赐啊! 这口气咽不下去,一点也咽不下去! 这会儿她把全套行头都拿出来了,穿上她的巫袍,戴上她的面具和头冠,院子里挂满了各色画着神灵凤鸟山鬼河伯图案的布帛,连地上都涂上了奇奇怪怪的纹路。 孟寄正在院中忽歌忽吟,忽而哼唱忽而大声哭泣,又是蹦跳又是舞手弄脚,扑地祈祷。真正是好大一场热闹,惹得一里中没事的人都跑去看了。 秦人其实也一样迷信,就是楚国的迷信他们见得少,这么全乎的更没见过了,看得可起劲啦。 其实刘彻跟嬴政看得也挺起劲的,就是顾着面子,看上去矜持。 刘彻小声嘀咕:“看来楚巫还是你们这时候原汁原味。我那废后在宫里弄这套的时候看起来没这么有意思。” 嬴政心说在宫里当然要讲究点,这是民间的,不这么大喊大叫大咒大唱,怎么引人注目让人愿意信她。 瞧吧,这一下浑身抽搐,显然是神灵上身了,用怪异的腔调诅咒陈布惨死,死了之后还不得安宁,子孙八辈倒霉呢。 两个皇帝站在后面,跟挤在前面的平民一样看得津津有味。没办法,就算在后世大开眼界,这种原生态的跳大神他们真没见过,太新鲜了。 嬴政也没白看,看到这个楚巫,他想起来汉朝的巫蛊,回去就让人查一查来咸阳的楚巫们。跳大神可以,这事暂时禁不了,也算是此时民间的某种精神科医生了,实在苦痛的时候拜拜神,找巫觋跳个大神,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但咒人不可以,所以这些巫觋得警告一番,不许搞出巫蛊的事来,不管灵不灵,你主观上想害人,就按谋杀未遂来办。 咸阳的楚人贵族也得警告一番,别给他这个天子找事,查出来同样按杀人未遂办。 主打一个不扩大,不株连,但也不允许。就作为普通刑事案来办。 至于这个孟寄嘛,已经倒霉得亏掉一大笔钱了,嬴政都没打算管她,以后犯事再说吧,今天这大神跳得挺好看的。咒的那个陈布反正是要死的,什么子孙八辈都还没影,不算有谋杀意图。 看完热闹,嬴政才仿佛刚想起来一样,告诉刘彻一件事。 “身毒的新贵旧贵去年都派了人来咸阳活动,想让朕给他们封王。” “去年?”刘彻大约算了算,哈,都挺积极啊,从时间上看应该都是刚占领一块地方,还没站稳呢就急吼吼的派人回来请封了,“啧,真是太急了,就不怕咸阳的使者和诏书走在半路,要封的那个王就被人杀了,封地被吞并了?” 嬴政终于露出了点笑影,又硬抿了回去。 “新丰君刘邦也派了人来。” “……咳,那时候派使者来请封的,肯定都是有实力也有信心守住封地的豪杰。我说你也别拿乔了,该封赶紧封吧。” 嬴政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刘彻表情严肃又正经地回望。卫青低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好吧好吧,是太急了。不过我相信我们高祖肯定能站稳,说不定还把周边几个封君给吞并咯。那个雍齿,他是高祖手下还是自己做封君了?我猜他单干了,要是挨着肯定先吞他的。不急着封也好,等我家高祖的封地再大点,一次封个大国更好。” 还别说,真让刘彻说准了,嬴政已经得到消息了,雍齿跟刘邦矛盾越来越大,已经开战过了。不过有点出乎意料,两人一开始你拉我扯的打了个平手。 奈何刘邦后面找了帮手,跟人把雍齿的地盘给平分了。 嬴政还以为刘邦稳赢的,看来一直跟着李牧打顺风仗,独立出来之后的对手又都是菜鸡,刘邦的军事能力没完全开发出来。跟菜鸡互啄是没长进的,孟子那句话说得没错,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出无敌国外患容易战力衰退。 大秦现在还有个南越要收拾,以后还真没什么外敌,得想办法保持战斗力才行。 至于封王,其实跟刘彻以为的不一样,现在确实可以封王了。 虽然身毒古国的战斗力不值一提,但诸侯的战斗力彼此相当。诸侯一开始大概分了分地盘,往不同方向发展,但好地方谁都想要,而且六国的国君都约束不住底下的封君和刘邦雍齿这样起于卒伍的猛士了。看别人占到了好地方,忍不住去攻打的情况层出不穷。 所以最后,大家也只好收缩战线,先守住已经占据的肥美土地再说。 况且身毒真的是文明古国,人口繁盛,需要时间消化,再扩张他们消化起来有点困难。 像张良已经建议韩王不要再盲目扩张了,他们的核心人口要消化这些本地人还是挺吃力的。扩张下去,那韩国还是不是韩国都不好说。 他现在继承了张氏的优良传统,做了韩国的丞相,主张向秦国看齐,一切学习秦法。韩国过去最大的悲哀就是离秦国太近,亡国最早;但现在最大的幸事也是离秦国最近,亡国最早。 当时韩王纳玺之后,秦国就派秦吏去韩地治理,韩国的贵族虽然深恨,但行动上是诚实的,仍然有许多人派了年青的子弟去学习秦国的新学。 现在就方便了,虽然很多机器不是他们能造的,但只要请求天子派很少的人,他们这些人就能上手了。在天子派来人之前,张良也没闲着,先把教育办了起来。 说起来他出海寻访,在秦国没待多久,却是所有人中最积极实施秦国新政和新学的人。韩王有感于张子房拖着病体冒险出海探路,是别人都比不上的忠诚,也放心的全交给他,任他施为。 韩国便成了诸国之中最早搭建起新框架的人。而韩国的都城就放在了海边那边飞地上,现在张良已经找了身毒本地的商人问明白了,沿着海岸线继续走,那边还有许多国家,韩国一时产不出那些货物没关系,他们可以转运秦国货! 其他诸国没有韩国这么安逸,但彼此的国界线也差不多定下来了。诸侯都学聪明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当新的“韩国”,没哪个愿意挤在几个国家中间的,全都向外张牙舞爪。 张良晓得以后竞争不会小,现在加班加点的建设港口,种植棉花卖给秦国,再从秦国运棉布丝绸瓷器糖转卖,力争抢得先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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