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敬一听脸色就白了,他琢磨了一会儿,估计这个进宝儿是卷钱跑了,他愁嫁妆满杜家都知道,前几天杜老爷正好给了他一些银子,具体有多少忠敬不知道,但估计是一笔不小的钱,在外大吃大喝蝗虫过街似的,所以带着一家人就跑了也不奇怪,要是他有这么多钱他也跑! 就是做躲躲藏藏的黑户也比做奴才痛快。 这会儿忠敬正跟杜老爷道:“老爷,你给了他多少钱?人拿着就跑了!一家老小连兔子带鸡都跑了!” “没多少啊!”杜老爷简直无语,骂道:“穷根深种的蠢才!”就他娘二两银子啊!至于卷这个钱跑路吗?“还不如去卖|淫!”就是说他去卖|淫也比卷二两银子跑路好听。 忠敬想了想,道:原来老爷想叫进宝儿站街啊,难怪他要跑了,虽然他们都是下人,但士可杀不可辱还是知道的呀…… 两主仆在屋子里发呆,喜鹊从外头叫:“太太,老爷,三奶奶的侄儿楚小爷来了。” 杜老爷想问不过年不过节的,他来干什么? 想了半天,明白了,楚宗保是来给楚韵撑腰的,可这就是个半大的娃娃,她娘家兄弟不来顶什么用?但娃娃有娃娃的好,娃娃嘴大、人傻、好哄。 杜老爷笑了两声,换了衣裳让人做了杯八宝擂茶端出去,道:“把人叫过来吧。” 楚宗保过来先见了郎氏,郎氏屋子里脸儿黄黄的拉着媳妇闺女在用树叶做小人,小人背面写了几个大字——长舌妇死! 几个人被她拉着打了一上午,胳膊累得都抬不起来,郎氏还不解恨,老三媳妇是泥腿子出身当真是她心里一根刺,她现在接受了楚韵,可也不愿意别人拿这个说事。 看见楚宗保,郎氏拍着胸脯道:“乖乖过来!用你的指甲把它划烂,这长舌妇今晚就肠穿肚烂!” 楚宗保看了会儿心里有数了,估计他姑在女人堆里没出什么事,于是陪着抓了一打便跟着杜容和看杜老爷去了。 长舌妇又不是长舌爹,怎么骂都骂不到他身上来。杜老爷听着外边的话,这么想着,只是还是不太自在地捂着肚子,见着楚宗保就方若无其事笑眯眯地问:“怕你姑受委屈,来看你姑了?好孩子,吃了茶再去,这事儿不怪她,当时都是两家商量好的,她一个媳妇能做什么主?你回家把这个话跟你爹说,让他放宽心。” 说完了怕楚家人多心似的,又往家里取了袋老米出来,让他等会儿驮着回去,人好得都不像话了。 杜容和在旁边看着亲爹这么扮好人,他知道,爹是为了让他知道,我能对你媳妇坏,也能对你媳妇好,这个都要看你是什么意思。 可楚韵不是个容易受欺负的人,楚宗保专注逃学十二年,曾离吃牢饭仅一线之隔,他也不是个吃素的,想在他身上使手段。 杜容和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姑受什么委屈了?你们没给她撑腰?我姑嫁之前就说打肿脸充胖子不成!当时谁撺掇她要假装有钱人来着?要不要找衙门查一查是谁撺掇她的?” 楚宗保人憨傻一些,今年又抽了条子,说是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但远远看着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往年看着还有点儿“以后要吃牢饭”的流氓气,去年让楚韵收拾了一顿,人乖了不少又不怯场,跟杜老爷倒也能说得上话,就话格外噎人。 找衙门抓谁?杜老爷让问得眨眼额头出了一层汗,也不打算留人吃饭了,干笑着说:“楚家教儿有方,看你,小机灵鬼一个,跟你姑一个性子,让人看了就喜欢……好了,别赖在老头子这儿了,看看她去吧?” 楚宗保“满腹狐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杜容和回了三房。 楚韵正在吃楚宗保买的小菜,想着杜老爷会跟他说什么,看三娘在榻上把耳朵竖起来鼻子不停地嗅,知道是两个人回来了。她放下菜用水漱漱口,迎着人问:“老爷太太跟你说什么了?你今天要来怎么不说一声?” “没说什么,说让你受委屈了,让咱们家里放心不会亏待你。”楚宗保嘿嘿一笑,把亲爹交代的话咽下去,又道:“我还能来干啥,爹最近挣钱挣多了,让我看看看你,给你买点儿好吃的。” 说着也巧,他身上难得摸出十文钱,今天领了个差出门刚落下二两银子,一两银子来的路上又让他全买成吃的了,剩下七八百文都串ῳ*Ɩ 成一串揣在怀里,想起蔡婆子说的那个郎家老太太出手阔绰给郎氏撑腰的事儿。 楚宗保也现学现卖,把铜钱砸桌上,哼道:“平时谁给你做饭做衣裳跑腿儿,咱也大赏天下,省得你被人欺负!” 何妈就瞅着新来的八哥儿在门口期待地等着。 “你挣钱了吗你就花?让人说两句能少块肉?你以为给了钱人家就不说你了?除非这钱一直给!你有这本事一直给吗?”楚韵一看要花钱,高声道:“再说你有功名没有?有我力气大没有?有我有本事没有?” 楚宗保脸色一僵,想反驳吧,仔细一想,还……真没有,他:“没有……” 楚韵哼道:“那还说什么!吃饭!” 外边站着的八哥儿:…… 楚宗保让劈头盖脸一顿骂,大气都不敢出,饭桌上简直越想越气,一直在回想刚刚他姑的每一句话,想这个架要怎么吵回去才能赢,半天,拍案而起,道:“那我骂两句总可以吧?骂人也解气啊。” 楚韵看他半天脸都憋紫了就想出句窝囊话,还要再说,杜容和已经听笑了,他走过来拍着楚宗保的肩膀道:“你姑还有我呢,哪轮得上你逞英雄?” 楚宗保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知道楚韵假乡下贵妇的身份被人揭穿了,担心杜家人给她脸色看,还真没想到有什么人要专门害她,听到这里,他觉得不对劲了。 跳起来道:“还真是有人要害我姑啊?我还以为是不小心抖出来的呢!”他原地转了两圈,又说:“那我暂时不回去了,我姑除了你们家的人还能得罪谁?她刚嫁过来你们全家都看她不顺眼!这要是你们家人干的呢,英雄变狗熊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走,我得看着你是不是真狗熊!” “你想看就看吧。”反正我们也待不久了,杜容和咽回后半句,看他马上就在在地上打滚的样子,没好气道:“家里没好屋子给你睡,你要留下来,只能在把耳房挪出来用几日。” 楚宗保如今耳房已住惯了,说看两人点头叉腰就要收拾地盘去。 杜容和看着人走了,也在想杜老爷的事。他不是不会对付人,大部分时候是觉得脏,要是想,真把自己亲爹收拾一顿也不难。一个没差事的老人,吃喝拉撒都得在院子里窝着,日子跟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比,一眼便能望到头。 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皇帝到了四十多岁,底下儿子的宫人都开始想着站台上位了。放在他和杜老爷身上也一样,要是非让下头人在自己和爹之间选一个,杜容和估计至少七成人都能跑到自己这头。 看杜容和脸色不好,楚韵真怕了,她道:“杀爹是犯法的你知道吗?”她真怕这人马上就黑化两包耗子药喂死杜老爷。 杜容和生性不是这样的人,道:“我不是大好人可也不是大坏人,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才会杀自己的亲爹?即使他再不是人,我也得是个人啊,不然我和他有什么分别?” 楚韵:“那你要怎么办?” “咱们赶紧走才是正经,留下来跟他乱斗什么,多没劲?他愿意把自己当蛐蛐儿,我可不愿意,再过几月都冬过年了!”杜容和摇着扇子在躺椅上一笑,道:“爹这一生,最羡慕两件事,其一是一品大员,其二是隔壁杜四爷沾了曹大人的光混进翰林院晒了晒书。前两个咱们做不到,第二个如今也不是难事,——咱们朝中有人。” 楚韵也是这么想的,谁要给他见招拆招,无聊!她想着朝中有人,忽然道:“……你说的不会是李二吧?” 杜容和点头,不是他还能是谁?他们拢共就认识这么多人!道:“李二这么久不过来,心里还在别扭前头些折子说咱们的事。” 这事儿想想就能明白,李二先告状是想给杜容和一个解释的机会,要是他在密折里都为杜容和说情,那杜容和才真的完了,当皇帝的都那样,喜欢捞不受人待见的,不喜欢看见受欢迎的,更不喜欢看见底下人关系不错。 李二这么久不出声,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本来他这一生因为干脏活儿便没交几个朋友,就怕对方付出一点真心,最后都被自己辜负,每辜负一次,他都会更讨厌自己一点。 但杜容和和何显耀两家打架斗殴翻出来的一连串事儿,真怪不上李二啊。 楚韵就说怎么这个人一下子销声匿迹了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哪了,竟连种果树都没来看,“我给他写封信,你带过去……唉,多大岁数了还想不开,既做了坏人良心就得放一放,再说他对咱们也没做过坏事儿,如何这点儿灰尘都受不得了?你过去可得好好劝他,别让他想不开。” 杜容和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芝麻大的事怎么会想不开?李二手上沾过多少人血了都。 不过过去了他并没提起这事,男人和男人间的交往不同,不能用劝的,要让他给你办事,这说明你还信任他。 杜容和进门喝了两口茶,开门见山,说:“李二,我和小韵要走了,只是我爹现在拦着不让,我不耐烦跟他接着父慈子孝,便打算收集一本儒林中人写我爹的诗词杂文,给他出本书,名字也都想好了,就叫《停轩诗集》,你看怎么样?” 停轩是杜老爷的字。 儿子为爹四处采访名人雅士请人为爹做诗并不少见,就像唐玄宗为杨玉环求李白做诗一样。有权有势的,眼高于顶的读书人都不一定能答应,所以要凑成一本书真不容易,除非这儿子本来就是这个名流圈的人。 李二果然很高兴,他脑子里一片浆糊,嘴里已经说道:“大孝子当如是!” 做书怎么也要半年一年起,这东西也不是关着门就能写起来的,总得在外采风吧?最好是游学,一路游山玩水一路宣传某地有个某某要给他爹写书了,这么玩一圈儿,爹还没出书,也小小扬名了。 这下杜容和出门就算师出有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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