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和站起身跟到胡同里,这时也不装了,叫住人道:“巧妈妈,真巧,你也在这玩呢?” 巧红认得主家的声音,吓得包袱都掉了下来,东西顿时散了一地。 里头不仅有银刀绣花,还有人蔡婆子一个描了兰花的瓷碗。 总体来说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即使这样,杜容和也不能让人把东西带走。 这老妈子骗去一条胡同,让她跑了杜家简直没脸做人了。 素银看亲娘白了张脸话都说不出来,拉着亲娘就要往宅子里躲,杜容和也是旗丁,伸手就把母女两个捆了。 又叫了一个婆子过来搜她们的身。 婆子看他衣着落魄,真怕是个考疯了的疯子,当下两股战战,一声不吭地从两母女身上搜出来不少东西。 这回有杜家的东西了,里头就包括楚韵那里巴掌大的账本。 这是巧红几天前去三房摸钱时摸的,只是可惜三奶奶转了藏银地,叫她摸一个空。 她嫌走空不吉利,就把那个箱子里落下的本子顺出来了。 杜容和拿过来一看,简直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假胡子险些气掉。
第037章 事发 杜家。 自从杜家开始搭天棚, 前后五六天时间整条胡同都被天棚罩起来了。 没有天棚的人家,窗户糊上了新裁的冷布,刷了红漆的门上挂上竹帘, 铺上凉席, 屋檐下再挂个ῳ*Ɩ 大苇帘子, 亦算阴凉。 只有杜家大房的主卧连窗户都没有糊, 整个屋子裸露在一片艳阳下。 杜容锦走到鸡窝前, 弯腰把搭了凉棚的鸡窝挪开, 底下就露出一个洞, 他伸手进去, 想把东西拿出来品鉴一番。 楚韵在书房里等杜容和。 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巧红有没有抓到,也不知道杜家会不会出事,能瞒得过那麻子脸吗? 正想得入神, 就听到院子里一声惨叫。 渗得她打了个哆嗦, 何妈也探头探脑地说:“怎的,谁嗓子被鬼掐住了不成?” 等了不到一刻钟, 大房伺候杜薇姐妹的丫头白鹭擦着汗过来说:“三奶奶, 家里遭了贼了, 我们大爷当裤子赎回来得画都不见了,我们奶奶打发我来跟三奶奶说收拾下屋子,看有东西丢了没有。” 楚韵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怀疑小荷老师拿的。他可真是,把自家也当御花园了怎的,想拿就拿的。 当下一声不吭, 心虚得只顾低着头做绒花。 何妈乍闻此言,唬得跳起来去瞅存款。 她藏钱如耗, 家里只丢了包碎用来泡脚的碎茶叶,还在那叉着腰骂偷她茶叶的人要被茶叶呛死。 楚韵一直等到喜鹊说杜太太亲自看守的老米连布袋子都丢了,才放了心。又不是属耗子的,没事儿拿米做什么。 她翻遍了自己的嫁妆箱,发现只丢了杜太太交过来的账本,又忍不住怀疑是杜太太贼喊捉贼,想拿回账本故意折腾的。 但看杜太太梨花带雨的样子,又不大像。 杜家院子翻天覆地地找了一回,人人多多少少都丢了些东西,大多都在二两银子内。 对杜家下人,还真说不上是笔巨款。 大家议论一阵,都跃跃欲试地想要揪出家贼。 “可怜死了。赤条条进家里做了两个月,辛辛苦苦攒的钱,又被偷了。”张妈妈回屋查了一遍,兴致勃勃地在门口跟货郎叹气。 她和巧红是一个屋的,巧红的东西她看过了,就剩了个铺盖卷。张妈妈以为同屋的东西是让贼偷得裤衩子都没剩,心里激动,自己丢了东西也不心疼了,说得脸泛红晕。 这时,娟子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跟张妈妈说:“张妈妈,巧妈妈在吗?” 张妈妈嘴里嚼着一只卤鸡腿,两只手都油汪汪的,觑着她问:“你找她干什么?” 娟子一下就哭开了,唬得张妈妈鸡腿都掉在地上,让狗叼了一口。 张妈妈打走狗,把鸡皮去了,在汗巾子上擦了一遍,又用手撕着吃,笑:“跟妈妈说,那老货怎么你了?” 娟子眼睛盯着鸡腿,哭哭啼啼地说:“我今年都二十了,还没找着婆家,急得四处求神拜佛,那个打巧妈妈手里得来的桃花符里被我放在佛前供了一下午。头都磕破了,结果是假的,二百个钱呢!” 还是跟她同屋的姐妹想偷她的桃花符,眼睁睁瞅着那个符包儿里边慢慢渗出了黄水,又慢慢飘出臭味,唬得要不得,跌跌撞撞地把娟子叫回来,哆嗦道:“天煞孤星投胎的小蹄子,你的桃花烂得流脓,以后剃了头做姑子,这些花肠子都改了罢。” 娟子不依,跑过去把符包拆开,一看里头裹的哪里是符,是杜家三花猫吃剩的带肉鱼骨头,天气热,都让捂出蛆了。 她把符包在帕子里晒了出来。 周围一片惊呼,纷纷捂着鼻子退了几步。 娟子咬牙切齿:“太太奶奶,我的钱不过汗毛粗,被哄了又值什么,只是担心太太奶奶们的好东西被哄走,就是大事了。”说着,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杜家上下都有些回不过神,黄米胡同别说有人丢东西,就是狗咬狗的事儿也不常见。喜鹊顾不上回屋看,先掏了三百个钱给娟子堵住她的嘴。 娟子收了声,揣好好钱接着哭,这回干打雷不下雨:“我的姻缘。怎么这么难呀——” 倒是张妈妈,听到同屋就是那个卷了钱跑掉的贼,跌在地上,真哭了。 她恨那些东西不是让她抱走了,泪如雨下道:“这贼狗肉,偷了我存了一辈子的钱啊!” 楚韵听到这头的动静,跑过来看她这样,怪不忍的,道:“张妈妈,你丢了多少啊?” 张妈妈:“一吊钱!” 众人哗然。 这个张妈妈是给杜太太杜老爷做饭的厨子,管着灶上一摊事,她一个人在油水丰厚之处待了十几二十年,就存了一吊钱。 这…… 楚韵都不知道她只丢了一吊钱是福是祸。 喜鹊亦惊了,张嘴半天才想起来劝她:“妈妈,咱们往好里想,一吊钱你少发两场牌,就省下来了。” “省得下来我还会只有一吊钱?”张妈妈抹着眼泪骂巧红。 那个卖姑娘小首饰小玩具的货郎,听得紧张地搓了几回手,他看张妈妈哭闹都看得不想走了,最后叫喜鹊关了大门撵了出去。 有人叫住货郎:“给我来一方洒金十字纱帕。” 货郎:“你也听说杜家被一个叫巧红的老妈子偷了?” “哦?你说说看,我看咱两知道的同不同。” 货郎:“那一家子损失不下几百两,家里下人撒泼打滚的都不想活了,要不是我劝着,耗子药都吃下去了。” 一下子,四面八方地人接二连三二往杜家来。 黄太太浆洗完衣裳,正踮着脚尖摘槐花,打算晚上做道槐叶冷淘吃。 风闻杜家失窃,手往鲜红汗巾上一擦,马不停蹄地过来,自家丢了小银刀都没想起来, 进门就看着暗自垂泪的杜太太安慰:“好嫂子,银子丢就丢了,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时屋子里已经有其他几位太太在。 都在询问杜太太:“究竟丢了多少?看你哭得这脸儿!” 杜太太不好意思说自己丢了两口袋老米,支支吾吾地不肯出声。 大家看她这样,忍不住又把银子往上翻了一番。 千八百两银子,和大爷和泰大爷,卖身也未必能在六七年内赚回来。唉。 有人认识这个巧红:“这老蹄子在主子跟前素来话少,行事也唯唯诺诺的,像同张妈妈和何妈妈一样去赌牌、偷懒,都很少。一味地抱着钱罐子过活,只是胃口大些。没想到她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 有人狐疑地看着杜家人问:“你们就半点没发觉?”接着又好奇起巧红的下落。 楚韵巴不得巧红跟杜家没有一毛钱关系,要是真让人知道是巧红下套害的傅家人,那还得了。 摇摇头:“人早跑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回来。她是山东那边来的,不知道底细,找着亲戚故旧藏个几年,谁翻得出来?当初还是我大嫂看人价便宜想寻了几个回来想给娘家人送去,才寻到这个巧红……” 眼看着要说到闵氏给娘家准备的婆子如何落到婆婆手上时,杜太太极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楚韵缩着脖子不肯说了。 她便不说,诸人亦能自我补全。 谁家没有趁着东风买过便宜的奴仆? 婆媳间不就争来争去的那点事么,必定是杜家庙小买不起那么多奴才,做婆婆的眼红儿媳有钱。 没想到杜太太还是个刻薄儿媳的人…… “也是这话,如今这世道奴大欺主的事屡屡发生。杜家这是乱发好心,买了几个快饿死的奴才回来,给人吃了两口饱饭就把人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位太太清清喉咙。 众人都有感而发,说那个老妈子是坏水种子,背主忘义,跑出去也不得好死。 言语间把杜家塑造成了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就是那个婆子闯下塌天大祸,也扯不到杜家身上。 接着又笑眯眯地把楚韵叫过去,一人从手上撸下一个银镯子,掉头问起杜太太和大儿媳的事。 杜太太顿时急眼了,这乡下丫头整日虎头虎脑的,一点眼色不会看,眼皮子也浅,万一叫手镯迷了眼,抖出记账的事,她就算名声扫地了。 楚韵畏畏缩缩地看婆婆一眼,没敢接。诸位太太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有人直接把镯子塞到她袖子里,嗔怪:“傻孩子跟我们客气什么!” 至于巧红真跑还是假跑,她们也无心过问了。 放在谁家这样的奴才都是要打死的份儿,大家觉得巧红八成是没了。 好端端的谁愿意去戳破别人慈眉善目的脸面呢? 众人在心里将巧红判了个死刑,都开始为她唱往生经。 好不容易送走这群八哥儿,杜太太在家大喘气,跟喜鹊说:“老三媳妇嘴还怪严的。” 楚韵回屋也大喘气跟何妈说:“上上下下谁丢的都不多,这做贼又不是做慈善,不知谁倒这么大个霉,做一等一的苦主。不过应当不是我的。” 楚韵抱着钱匣,一因没丢钱,二因甩脱半个锅出去,喜得又吃了个丸子。 杜容和在巷子里看了半天册子。 这些太太闲着没事干,四处搜刮花闻度日,这杜太太听了还嫌不够,还要记下来细细品味。这账单前半本就是她的花闻收集册,完全说得上黄米胡同版风流孽债,认真研究收拾起来已足够一个世情文人著作等身,甚至有几页纸都翻秃噜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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