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锦安慰他:“就是换不掉,我们也可以通融一下管事的,找个别的什么人冒一下你的名,不必让你亲自去。” 皇帝发的话还能有冒充的?但这事又不能说出来。杜容和闭了闭眼,顶锅道:“……这是我自愿的,你们就是找了人替我,我也要自己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 率先出声的是杜老爷,小花也不吃米了,他一抽鞭子就要甩过来。 杜家人对上的关系,第一是杜老爷,第二是杜容和,杜容和的差事离老主子更近,但大家还是要尊老爱幼一下把杜老爷放在前边的。 杜老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上蹿下跳都讲不到人情,因为儿子失了智,愿意去做这件事。 监工监工,卑下之工。 杜老爷想起了当年捡人剩饭吃的自己,怒不可遏地拿着鞭子说:“不孝的东西,过来给我跪着。” 楚韵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么长的鞭子打在人身上得多疼啊? 她拽着小荷老师往外蹿:“小受大走!” 杜容和是儿子,爹要打儿子天经地义,他是不能躲的,他也从来没想过去躲。 楚韵可不怕杜老爷,她嫁进来第一天就知道杜老爷是想在她身上赚名声,再说他长得路人甲似的也不值得自己付出宽容的态度。 杜容和看得想笑,拉着她想说:算了,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就回来。 杜老爷真不敢对楚韵下手,他喘着气问小儿子:“你不能不去吗?” 这事其实由不得杜容和自己,但他确实是愿意去的。 杜容和还是习惯性地想说一些圆滑的话,让父亲不至于暴怒。 但他惊讶地发现,从小黑屋出来后,这件事变难了一点。 杜容和张张嘴,几次都没编出话。 他眼睛转到了拉住自己的手上,这是他的妻子,是杜老爷口里的卑贱之人。 杜容和教了楚韵几个月满语,这几个月对他也不是白白浪费了,他在楚韵身上也学到了一件事。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人的意志可以超越出身。 杜容和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很多事。 楚韵第一天进杜家,她就对自己说了“不行”。 与李佑纯吃饭时,他也对面带哀求的女孩子说了“不行”。 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 自己为什么要什么都为家里想,什么都为父母兄弟打算呢? 他也有自己不可辜负的好春光呀。 楚韵担心地看着他,杜容和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第一次对父亲说了:“不行。” 他说“不行”。 杜老爷的眼里浮现出错愕的神情,这已经是家里第二个孩子对他说这两个字。 第一个是二姐,读多了圣贤书失了贤良淑德之心,不想着用姻缘助娘家更上一层楼,反而自寻良缘,落得被人囚禁的下场。 杜容和是第二个,杜老爷忍不住想,这个孩子又能坚持多久呢? 杜容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念书习字以来,逐渐在自己身体里生成的一张细网,在他脱口而出“不行”后,在自己心里碎掉了。 原来这些事做起来并没有这么难! 一种畅快由内而外地占据了他的身心。 他又慢慢地说了一次:“不行。” 杜容和渐渐微笑起来,他发现,不行,这两个字很美。 杜二爷看事情不好,一边指挥大哥老娘把爹拖走,一边跑过来劝弟弟:“你啊你,有什么事怎么不先跟二哥说呢?” 杜容和也有点抱歉,但他不后悔,所以对二哥笑盈盈的。 杜二爷叹口气,瞅着杜老爷还在喘气,真怕他又拿鞭子抽人,想了想,道:“你先带着媳妇出去住两日,等爹不生气了,我再叫让人接你回来。” 杜容和笑:“二哥你怪不怪我?” 杜容泰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摸摸下巴,笑:“二哥以后再也不操心你啦。你学会了说不,这很好。咱们三兄弟,就你最愚,有些事嘴里说说就得了,干嘛老老实实地去做呢?” 像孝顺这两个字,他就能孝不能顺。 只是孝顺是天道,弟弟转不过弯他还能教着人不顺吗? 杜容和放下心头大石,撩开袍子带着楚韵往外走。 李叔也要跟着走。 何妈吃了一地的瓜,杜老爷鞭子拿起来她都没吭声,这恨铁不成钢道:“蠢东西,咱们也跑了家里的东西还不得任人宰割,你看那两个两袖清风的像有钱吃饭的样子吗?” 李叔停住脚,被老妻扯着溜回院子里收拾细软去了。 楚韵和杜容和身上没钱,好在这年头可以赊账月结。 两人先租了辆驴车往旅馆走。 杜容和神清气爽,在车里还拉着她下棋。 楚韵面色古怪,感觉自己像把别人家的姑娘拐跑了似的。 扪心自问,要是没有她在,小荷能做出这事吗? 忤逆长辈、背叛阶级、如今都快流落街头了。 这对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难度系数也太大了。 杜容和:“你在想什么?” 楚韵看着这张清俊的侧脸,摇摇头,心里想。 这是一朵被她灌溉出来的花,恐怕自己真的要为这朵花负责了。
第053章 猫鼠游戏 楚韵和杜容和出门不久李佑纯就得到了消息, 彼时他正在跟京里的汉人才子一起赏玩古董字画,吟诗作对。 这些汉族文人想要为官做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成容若和明珠身上。只有这些正统的满人血脉能为他们打开向上晋升的通道。 对于李佑纯来说, 他在京里代替家族提供的, 只是一些口头建议和豪华奢侈的款待。 李佑纯对诗词歌赋谈不上很有兴趣, 这些只是长辈交代下来的差事。 差事十分古怪, 要留心这群文人在说什么做什么, 必要时没事也可以寻点事给他们做。 除此之外, 李家长辈还吩咐他要打听朝中重臣的琐事, 包括乞骸骨以后的老臣, 他们去世后所留子孙的生活状况。 李佑纯起初以为这是家族在排除异己,想要抓住别人的小辫子。直到他写到一位官声清廉的老臣连收敛骸骨的薄棺材都拿不出后,不到半个月内务府就亲自送了三百两银子为老臣发丧,又安顿好老臣的妻妾遗孤。 李佑纯迅速明白了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这几年他慢慢的摸索出了一个让人发寒的规律。 这个规律被他简单粗暴地分成四种。 第一种, 核实臣子是否言行一致, 上述老臣就属于这种情况。 第二种和第三种被李佑纯分成了流言与暴力。 这件事做起来更需要细致人,处处留心京中不同寻常的流言蜚语与各个胡同乡村出现的强盗流寇。 重点关照的是, 这些行为举动与前明有没有什么关系。 李佑纯是有忠心的, 但做着做着他就想笑。 满人对自己始终不够自信啊。 在好笑之余, 他也和很多耳目一样,看往人群时不免感到深深的恐惧。 大家会忍不住地想,这些面带笑容的人群中,是不是也有一双眼睛长久地注视自己? 所以,他最爱做的事是第四种——关心京种物价、搜刮优质农作物。 这一部分被李佑纯排到了所有事的最前边,物价与农作物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 写这个他也会感到快乐,会告诉自己, 看,你是在为老百姓做事。 总结出这四个规律后,李佑纯就不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他最常待的住所也从华美精致的城中大院变成了乡下各个村庄。 楚韵和杜容和出现在庄子上后,他甚至猜测过这两个人是不是也是什么居心叵测的耳目,来乡下是想抓他的小辫子。 楚三奶奶要良种时,李佑纯感到自己轻轻吐了一口气。 真好,这两个人不是来监视他的。 随后他发现了杜容和也在做和自己同样的事。但比较奇怪的是这两夫妻的心似乎都比较大,杜容和可能还搞不清自己在做的究竟是多恐怖的事,他甚至说楚韵想要“做人”。 这令人匪夷所思,在旗人族群中,一个人说自己不想做奴才,就像一只猫儿突然说自己想做老鼠一样好笑。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可笑的是在见过家姐做奶娘后,李佑纯也有这样的心思。 李家不思上进的歹笋,悄悄瞒下了楚韵“不顺”的消息,像一个真正的耳目那样,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她究竟会怎么“做人”,如有必要他会施以援手,帮助她成功逃脱。 如果方法可行,他也能照猫画虎。 如果她半途而废,身死道消,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李佑纯把这个观察叫做“猫鼠游戏”。 这只半猫会不会成功蜕变成自己想做的老鼠呢?还是会变成一只完全的猫? 李佑纯觉得是后者。 因为她要对抗的东西太多了,首先是夫妻关系,夫为妻纲,她的一切活动都要在丈夫允许的状况下进行。 杜容和能允许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行粗鄙之事吗? 在收到泛着淡绿色、亩产能达五百斤的粳米时,李佑纯有些坐不住了,这些种子能活很多人,而且会比贡稻更容易推广。 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楚韵这只半猫确实获得了丈夫的尊重,她有了走出杜家的能力。 接下来,她一定还会想办法脱离杜家的掌控。 一个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命和财都捏在别人手中呢? 李佑纯打算在“脱离杜家”这个步骤上做她的贵人,不管是她想和离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都可以,他都会双手赞成。 贵人更方便观察被施恩者的动向。 他盼着楚韵和离,旗人女眷打官司会有什么后果?李佑纯很好奇。 这样他的阿姐要是想和离,衙门处理时也能有迹可循。 这个机会李佑纯始终没有等到,楚韵把小荷策反了。 她做了杜容和的贵人。 心腹小声地告诉李佑纯:“杜三爷带着楚三奶奶离家出走了。” 李佑纯:“……他们如今在何处?叫管家备轿,你们替我把人请到别院去。” 管家听到吩咐刚要走,李佑纯又改口了:“让人备马车。”楚三奶奶既然想做人,那她一定不喜欢看见自己坐在别人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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