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户主可以卖人,贫民管不了这么多。 如果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真到了要卖儿卖女的时候,往往也是保存全家的无奈之举,虽然骨肉血亲不能相见,但大家至少心里还有个念想,知道全家人都还活着不是吗? 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道德没有生存重要。 这个对杜家都不成立! 李佑纯没见过儿子都成家了还不是户主的状况,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当然得是户主啊。 他轻击桌面道:“我上了你们的当了!” 难怪昨天杜容和非要拉着他对天发誓! 楚韵温良一笑,质朴老农般发问:“要是你早知道小荷不是户主会怎么样?” 李佑纯:“至少不会四六分成,甚至也不用担心你们执意要走,大可以以提供居住庇护避免杜家以孝逼人回去的理由压压价,多提些要求。” 他对天发誓后就不行了。 事已至此,李佑纯闭闭眼问:“你们要怎么办,总要分户吧。”分户可是成人的第一步,他都有户,他观察的目标没有,亏大了,还不如观察他自己呢。 杜容和也笑眯眯的,跟遭瘟的杜三爷另有其人似的,他说:“要分,不过包衣的户籍是内务府在管,我想越过爹分出去不容易。” 昨晚他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办,他小杜不是那等不要命的莽夫,直接就跟伦理纲常对着干。 他想来想去,道:“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能治爹的人直接越他给我办理户籍。” 楚韵想想说:“那就只能抬旗或者脱旗才能从杜家户籍转出来了。你家京里没有宗族管你爹,就是沈阳那边能管,人家也是站你爹这边的。” 毕竟孝顺才是天道,杜老爷不管对杜容和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父亲对儿子,只要给他一口饭养活了就算尽责了。 儿子要是反抗父亲,——你喜欢在祠堂挨打还是在衙门挨打,任君挑选哦。 杜容和也没指望沈阳的杜老太爷,这老毒蛇能不就是踩着儿孙尸骨上来的吗? 楚韵问安静吃瓜的李佑纯:“你们跟杜老太爷来往都不觉得恶心吗?” 换而言之——你们都不觉得自己恶心的吗? 李佑纯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迎着楚韵淳朴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撇清自己地笑:“人生如戏场,李某也不过奉命逢场作戏而已。” 当然了,在他眼里杜家老太爷的事,放在世家大族都是毛毛雨。 楚韵更恶心了,不过这也能确定一件事。宗族管不了杜老爷,杜老爷又有个贵子做底牌。她和小荷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法子从老麻子身上钻条路了。 楚韵叹气:“包衣想抬旗,或者获得自由身都不容易啊。” 杜容和睁眼想了一晚上,手上倒是有两几个办法。 他说:“我把周围包衣脱籍和抬旗的事都想了一遍,这两件事合起来一共只有三条路能走。 若想脱旗籍。要么是明亡沦落成包衣籍,先皇在世时就曾说过这么做有伤人和,把最早被俘的汉人放走了许多,没有放走的也编进了正规的汉军旗。” 楚韵没听过这事,再一思索,这都是开国时清廷买名声做的事,如今杜家也赶不上这东风了。 杜容和笑:“这条路只能等,不算好。另一个法子好一些。”说到这,他看了一眼李佑纯,道:“如今旗人太多,内务府忙着管理人手,时常有包衣被重新分派差事,有的人会换到不用做包衣的位置,对外只需要说自己出自包衣籍,虽然依然归皇帝管,但实际已经是自由身了。” 江宁织造曹寅曹大人就是先是做了可对外宣称“出自包衣籍”的包衣佐领,后来慢慢成了自由身的。 杜容和猜测,或许他就是以这种方式获得了举家前往金陵的机会。 李佑纯自然也清楚曹家的事,他不得不说:“这条路曹大人怎么走的,我也听说过一些,跟你说的大差不差,唯一的区别是杜家和曹家不同,曹大人能离开正白旗,还因为曹母奶过老主子,老主子下江南,总要亲自去看她。人家有情分在,你想走,难了。” 杜容和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看看楚韵,笑:“总要试试看。” 至少他眼下就有许多当差的机会不是吗?争取先去可以自称“我旧籍在上三旗”的职位,再想法子呗。 楚韵想想都觉得艰难,赶紧问:“如果抬旗呢?”她觉得这个听起来就比脱旗容易。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强烈要脱旗的愿望,只要大家过得好就行啊。 杜容和:“抬旗确实比前两条路好走,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儿就能做到。因为包衣女性被纳为妃嫔后,为了嫔妃脸面好看,以示恩宠,皇帝很可能给予她的家人自由。” 楚韵:“这个也不简单,包衣姑娘做宠妃,又要打破陈规旧律,还得有宠妃资质。再说以踩着女儿家的血往上走,走出来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给杜老爷跪着洗脚。” 杜容和叫这话逗得一乐,道:“为了不给他洗脚,咱们就只有脱旗一条路能走。” 他是旗人,更了解其中艰难,谁会没事放走签了卖身死契的奴婢呢? 包衣对皇帝就是这种奴婢。 楚韵作为女儿家,立马敏锐地感受到了抬旗的不对劲,她问:“你娘成天想把月姐儿送进宫里为的该不会就是你爹想给家里抬旗吧?” 杜容和这回是真说不出话了。 他很想说不是,怎么脱旗抬旗他想得很快,路就这么几条,不费他什么工夫。 他整个后半夜在想的都是楚韵现在问的这句话——娘想把月姐儿送进宫,是因为面子还是因为想抬旗呢? 杜容和深思熟虑后,心里慢慢有了判断。他认为是亲父在作祟。 什么人的执念会长达二十年?杜太太有很多缺点,势力、愚蠢,同样她意志也不坚定。 怎么会心心念念不忘送女儿进宫,这肯定有人在背后撺掇。 他们家以前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二姐。 这条路看似在二姐走后就失败了。 楚韵以前不觉,这时一想杜家这么用心给杜家姐妹找女先生,大骂:“老杂毛就是想抬旗,他还没死心呢!原先打着爱女的旗号大张旗鼓找二姐,实际只是为了他自己。 但你们家里人都信了,杜大姐嫁到牛家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回门还老感念父亲爱女儿,觉得他会保护自己,赌咒发誓要跟他一条心呢。杜薇姐妹今年都十岁左右,再过三年,你们家这一代女儿又能续上了。” 楚韵想到的,杜容和昨晚就已经想过一遍了,这时他听在耳朵里倒不觉得有多伤心,更多是在想要怎么办。 这也是杜老爷从前教他的。 杜容和自幼聪敏,少年时代很少离开书房,终日都在满语汉语中打转。 每当他因为不能跟兄弟们一起玩伤心时,杜老爷都会摸着他的头都说:“伤心没有用。不要做没用的人。努力把伤心变成高兴好不好?这样才是好孩子。” 杜容和记住了这句话,语言越学越快,课业也越做越快,等他终于有时间跟兄弟们一起玩时,两个哥哥都娶妻生子了。 他也成了兄弟们中最出色的一个弟弟。 这算不算高兴?好像也算,只是高兴得不够尽兴而已。 想起往事,杜容和神色复杂,他早就不是仰慕父亲的儿子,但他发现自己在看穿父亲的真面目后,依然会想起这句话。 他还是遵循了这条父子旧例,轻声道:“他会失败,会一直失败。” 而他,会再一次把伤心之事变为高兴之事。 杜老爷对家里人表面看起来当真不错。 楚韵都还能记得夏天他会抱着四五岁的小孙女去摘槐花,他还会给小花搭凉棚。 大嫂和二嫂看公爹对自己的儿女好,自己受了委屈也不会多说,还经常教导小辈孝顺杜老爷。 楚韵有点被吓到了,搓着鸡皮疙瘩感叹:“一个人竟然可以冷酷伪装到这个地步。” 她以前以为杜家最大的戏精是杜太太,如今看来倒是她误会了。 杜容和给楚韵倒了杯暖暖的热茶,低声道:“我以前也不信有这样的人,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楚韵看看他的脸色,一点看不出来伤心,但她还是知道小荷应该是很伤心的,谁都不能乍然接受一个有些缺点的好人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楚韵:“你别伤心,没有他还有别人爱你。” 杜容和温和地笑:“我原本是伤心的,但仔细一想,他辜负了太多真心,我的真心在其中也不过是很小的一点而已,也就顾不上伤心了。我要快点让他不能再作孽,让他别再辜负这么多人。” 楚韵心中酸楚,她想起杜家那些小姑娘威风凛凛地骑在兄弟们身上抢花,出门逢人便说:“我们家跟别人不同,爷爷疼我们比兄弟们更甚。” 其实,他谁也没有疼,只是爱自己似乎触手可及的璀璨前途。 她嗯了一声,道:“你说得对,这一回有咱们在,千万别让家里的女孩子再稀里糊涂地嫁给不适合自己的人,牺牲自己的一生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了。”
第057章 田埂与大路 李佑纯茶喝了五六杯, 把别人家私听了七七八八,也不好再指责杜容和隐瞒自己不是户主的事跟他签契。 瓜都吃了怎么能不给报酬呢? 杜容和到这里就想撵人了,以前在杜家没人会闯到他们院子里说话, 楚韵瞪他一眼, 不好意思地问:“李二少爷明早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可以一起吃早饭。”她说就当自己和小荷赔礼了。 一顿早饭哪能抵他吃的亏? 李佑纯啼笑皆非, 他发现自己跟楚三奶奶在一起会经历很多第一次。 问男人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在李家通常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他的嫂子们都是坐在屋子里, 做一大桌子菜等男人回去, 从热等到凉, 一遍一遍热, 也不说话,非要等到热到菜不成样子,方哀怨地熄灯睡觉。 从来没人说要先命令他们回来吃饭! 争宠去书院送姜汤就是这些媳妇能做的最大胆的事。 她们很可怜,但男人们是很舒服的, 谁不想家有娇妻美妾可怜可爱地等着自己宠幸呢? 楚韵这个话比起询问, 就有点不够恭敬体贴,至少应该再为他如果没空来找句话。 楚韵看到他的惊讶, 转头看杜容和:“没人叫过你一起吃早饭?” 杜容和点头:“娘和嫂子们都是做好饭等着爹和哥哥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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