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边四人正好注意到这边,我和美久就打了个招呼,表示要去商场,便不管他们又在演什么剧本了。 于是,直到傍晚六点前,我都和美久混在一起。先前说过,她是一个非常具有童心的人,比如原定计划是先去泳装区逛一逛,但路上看到大头贴拍照厅,又会拉着我先去拍一组照片;或是经过香喷喷的烤面包店,便食指大动,问我想不想一起买一个吃。 恰好我也很有兴趣,因此逛个商场就花了不少时间,还在专业设计师的推荐下买了一套秋装(最后没有买泳衣,只添了一件适合海边的连衣裙和一顶遮阳帽)。 来都来了,也顺带给小保镖买了个礼物:由于我不知道里包恩的码数,况且他之后可能还会长高,就给他挑了一条新的黑领带。 它的尾巴有一枚手艺颇为精巧的橙色英文绣纹。我觉得很适合他。 等我们都心满意足地提着袋子走出商场时,天倒是还没黑,但美久接到了她丈夫的电话。 “喂?啊,结束了。”她一边朝我眨眨眼,一边回电话,“马上就回去。对了,新奈要来我家吃饭吗?阿龙下厨很好吃哦,说是尝试一下新的调味,已经和小柏林吃上烤肉了。” 那家伙甚至留下来吃饭了! 我很感激,不过今晚我只想随便吃一点就赶紧休息,所以婉拒了这份好意。 “等忙完回来一定会登门叨扰。我得先回家收拾行李,如果里……柏林想多玩一会儿的话,就麻烦你们多关照啦。” “没问题,那下回见,出差加油!” “嗯!” 与她顺路走了一段后,我挥别了美久。傍晚的余晖像金子般洒落在街道,我向西走,正好面向正在下山的太阳。万里无云的天边柔软地透出几分橘黄色。我掏出手机,点开了跟里包恩的聊天框。 正输入到“我先回去”,还没来得及发送,忽然间,一股不容置喙的迅疾力道蓦地从背后拿一块纱布捂住了我的口鼻。 “……?!” 我心下一凛,却只来得及攥紧手机,几乎在下一秒便眼前一黑。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的脑海如同黑体加粗放大的单张PPT似的,堂而皇之地蹦出一个惨淡的念头—— 我明早还要赶飞机啊!
第17章 大脑如雪花屏般的混沌之中,我勉强在指尖找回一点知觉。 要形容身体的迟钝、沉重、乏力与松懈,只能与酩酊大醉过后被一股妖风吹脸,然后不省人事地倒在玉米地断片一整个冬夜的感觉相联系。也许还伴着极短暂的失忆,令我一时想不起来昏迷之前有做了什么事。 胸膛里倏地涌起一阵干呕的冲动。我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水袋似的沉甸甸的眼皮总算小气地交还给我一点掌控力,微弱地颤抖着。 我想起来了。 在这之前,我就是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平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梳理着要带的行李的清单,手里提着礼物——要给某个人,心里想象着他看到礼物时那双眼眸会闪烁的神采。 对了,里包恩。他是我的小保镖。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留着个性而可爱的卷卷鬓角,笑起来像一只小猫。 ……分明之前一直让他随身跟随,我自认已经足够了,结果真的在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出了差错。 是我错估了危险性。 不知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苏醒,无法预估严重程度;还是对自己处理紧急事件的能力抱有自信,破罐子破摔一样觉得大不了极限一换一;或是因为想起了家里小朋友的脸,我竟然丝毫没有紧迫感。 唯一令我心生两分焦躁的,则是要出差这事。 为了出差顺利,野末前辈还把我拉进了临时组建的工作群,我整理完行李还要汇报情况呢。 代表身体复苏的气泡信号一串串窜过四肢骨骼,像前夜连喝了十瓶五百毫升的碳酸饮料。我察觉到肩膀、腰腹、两只手腕、双脚都被束缚着,结结实实地固定在某个地方。耳边有细微的风声,水声,还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我嗅到一股奇异的咸腥味。 我应该是坐在哪里的。 好像是一把椅子。 最近天气依然挺热,人们都穿得薄,我也不过只穿了一件短袖和一条宽松的长裤。身上粗糙而暴力的捆缚方式把我的皮肤勒得生疼。 仿佛是躯体深处想要唤醒我一般,肺腔一痒,我忽然重重地咳出了声(但依旧没什么气力)。得益于这颇具冲力的开机方法,我的眼睛足以自主地睁开一条缝: 正如浑浊的黑被揭开一道疤痕,伤口外翻的血肉笼罩着深蓝色的纱。 我首先窥见我坐在椅子上的腿,视线两侧是自然垂落的头发;后颈刺刺麻麻地泛着一阵酸胀。看来我以垂着脑袋的姿势坐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地板好像是深蓝色,又好像不是,更像被灯光侵染的颜色。幻觉般的波光荡漾在膝盖、鞋尖、脚前的光滑的地板上,如同有一层薄膜包容着粼粼的水面,空气也变成能呼吸的海。 我缓慢地抬起眼皮,脖颈僵硬,因此抬头也迟钝。 而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高耸又巨大的玻璃——在它身后赫然是波光潋滟的海底般的光景,千奇百怪的鱼穿梭其中,小的结伴成群,围绕着观赏用的海草与色泽艳丽的珊瑚;大的如闲庭散步般慢悠悠地浮动着,各不打扰,安然自若。 水族馆。 零散的漫游的思维一点点拼凑起来,我的大脑开始恢复迅速转动,了然地注视着前方。 如果天堂真如油画与影视剧那般,会高高在上地、眼含悲悯地为人类投下圣洁的光环,那么这片波澜壮阔的海蓝色,也一定与天堂无异,以它宏伟的胸怀拥抱着枯坐在面前的我,以柔韧又自由的光影沾染我的面颊。 我沐浴于此,毋庸置疑会被自身的渺小感所吞噬。 但这只不过是无限趋近于感慨的瞬间的念头,单纯基于对海洋的崇敬。 我已经知道我在哪里了。 想象得到从外面眺望教学楼时一层层的走廊吗?我相当于在二楼。弧形的走廊像圆柱体般围绕着中心这最壮观的一块巨型玻璃。换在过去,营业时间,每层廊道都会挤满了来体验参观的人。 此时却只有我自己:两只手腕被厚实的麻绳捆住,放在身前,外层则是绑着肩膀,连着手肘一并绑着腰部,最后是脚腕。 我被紧紧地固定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椅子上,最大的消遣就是盯着眼前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 竹田京助,你给我等着。 要么你死,要么你爸也别想活。 宛如听到了我真挚的点名,廊道左手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于是只是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巨大玻璃后种类颇丰的鱼类,直到脚步声渐近,站定在我不远处。 “阿新,你醒了。” 竹田京助的声音故意放得很轻柔,像是怕吓到我似的。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并不出声,只作出一副对这面玻璃很感兴趣的模样。竹田等了两秒,没等来我的反应,这似乎就已然轻而易举地动摇了他本就不镇定的心理状态。 他走到我跟前,彻底挡住了我的目光。 “看着我。”他说起话来有点抖了,“看着我,阿新,看着我。” 竹田打扮得很正式,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胸前的口袋里叠着一方手帕,如果就这么走出去,或许还真会让人以为这是刚参加完哪个上流派对的公子哥。 他应该正低头看我。我没有抬头,仅仅看着他西服外套工艺精细的纽扣,微微皱起眉。 “你是在威胁我,还是请求我?”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比预想中更冷静。 或许是我理会他了,竹田京助的胸膛大幅起伏了一瞬。 他哀伤道:“我请求你。” 我感受着无法动弹的双手双脚,心里一阵讽刺的好笑。但我宽宏大量地不去计较一个神经病的逻辑,骤然放松了语气,仿佛有天大的疑惑无法解决似的,不解道。 “那你为什么还站着,小京?” “……” 眼前的人明显地顿了顿,片刻后,他如电影的慢动作那样缓缓蹲下,在我脚尖前仰起头。 被遮挡的深蓝色的光再度如雾如霞地倾泻而来。我也得以看清他的脸。 竹田京助和他爸长得像,眉毛浓黑,修成了剑眉的弧度,眼睛却像他妈妈,专注地瞧着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他看石柱都会如此深情的错觉。我当年也是被这种错觉所蛊惑,这倒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看多了,我反而觉得细长一点的眉毛更讨我喜欢。 像里包恩在小婴儿时期是可爱的、细细的塌眉毛,五官长开后,便是狭长而凌厉地向鬓边伸展……对了,现在过了多久?他还在黑田家吃饭吗?还是已经发觉不对劲了呢? 真要算的话,从我昏迷时的位置,假设坐小轿车出发,来到这个水族馆,最慢也只要半个小时。我的肚子还没有很饿,毕竟在商场时吃了一点面包还有甜品,说明总体时长也并没多久。 如果只是过了一个小时不到,那我还有得拖延。 里包恩虽然很强,但我仍不确定他能不能找到这里。这次确实疏忽大意了,究其原因却还是因为我的懈怠,回头勉强不扣他工资。 目前能掌握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个遍。我做好打算与心理准备,目光落在前任的脸上。 他仍然哀求地仰望着我,两手伸来,掌心像一块烫水浇过的抹布覆盖着我被紧紧绑住的手。这股假惺惺的虔诚散发着发炎般的脓臭,令我的眉头不仅没松开,原本放轻松的柔软口吻也一同冷了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么,小京,”我垂眼看着他,说道,“就是因为你既不把自己完全交付给我,又要求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竹田京助应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悲伤而焦虑地耷拉着眉毛,急切道:“不,我怎么会没有呢?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给——” “你从来都没意识到,现在也一样。” 我不为所动,失望地偏过头,视线转落在地上。他立马躁动不安地攥紧了我的手。 “那我该怎么做?我好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告诉我答案吧,阿新,求求你。” 他一声声说,钳制着我的掌心一次次加重力道,“你不要走。因为你总是想从我身边离开,我才无比痛苦,我只是想要留下你。如果你不肯,我就只好永远把你留在我眼前了,我是迫不得已的呀。阿新……” 空荡荡的水族馆沉闷而悠远地荡起回音。此时,脚底隐隐一震,不知道是哪里有东西被冲开了似的,我听到无尽的水声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 竹田京助也感受到了,他陷入了一瞬的惘然,紧接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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