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荣国府,闲下来后,贾瑚也没叫小厮,自个开了箱子,将之前的那些功课字纸都找了出来,将里面的题目挑出,然后放到一个匣子里,这才叫了一个小厮进来,问道:“你去打听一下,二叔可是在书房,我要过去给二叔请个安!” 那小厮不觉有些奇怪,毕竟,大房二房如今虽说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是,也就是小辈之间还有些走动,像是贾赦贾政兄弟两个除非在荣庆堂或者是祠堂,否则的话,没事都不会碰面。贾珠每次来找贾瑚,也不会专门去给贾赦和张氏请安,如今贾瑚说要去找贾政,就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听话,不该自己问的,就别问,只管做便是。因此,那小厮很快就去打听了消息,跟贾瑚说道:“大爷,二老爷这会儿正在书房呢,您尽管过去便是了!” 贾瑚干脆就叫这个小厮捧着匣子,说道:“你拿着这个,跟我一块过去!” 贾政原本正在书房里面跟一个清客下棋,听到下人过来传话,说是贾瑚过来请安,也是有些发蒙。不过,人都到门口了,他总不能避而不见,又怕贾瑚跟他说到什么叫他为难的事情,便想要打发清客先出去。这些清客一个个同样都是灵醒人,瞧见贾政的神情,便知他的心意,连忙起身说道:“既是瑚大爷来了,那今日这一局暂且作罢,先叫人以纱笼罩了,等回头政公有暇,再续如何?” 贾政不免有些歉意,连忙说道:“吴兄此言甚是!”说着便起身送了清客出去,这才叫人请贾瑚进来。 贾瑚进来之后,便先给贾政请了安:“侄儿给二叔请安,二叔一向可好?” 贾政看看贾瑚,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绣灰鼠皮箭袖,外头罩着石青团花排穗褂,他本就生得俊秀,这会儿看起来愈发显得神采飞扬,哪怕衣衫颜色暗沉,却依旧显出几分灵动来,跟贾瑚相比,贾珠看着就显得有些沉闷,不够机灵。 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贾政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这会儿便说道:“哪有什么不好的,瑚哥儿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贾瑚见贾政这般开门见山,也不多啰嗦,连忙从小厮手里拿了那匣子,放到桌案上,口中说道:“二叔明见,侄儿如今在弘文馆读书,常向几位教习请教,教习们也常给侄儿布置一些功课,侄儿想着,咱们家如今就侄儿与珠大弟弟都在读书,正是勇猛精进的时候,便想着跟珠大弟弟分享一下!只是侄儿不知道珠大弟弟如今学到了什么程度,便想着先给二叔过目,二叔若是觉得其中有适合珠大弟弟的,不如挑了出来,也叫珠大弟弟做一做。” 弘文馆教习出的题目,这放在后世,那就是海淀名师,黄冈密卷啊!做家长的,其他也就罢了,给孩子送辅导书和练习卷,那肯定是拒绝不了的。当下,贾政的眼睛一亮,连忙说道:“瑚哥儿有心了,你跟珠哥儿毕竟是兄弟,日后珠哥儿学业有成,你们兄弟也能携手并进,也是一桩佳话!”意思就是,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也别忘了贾珠才是。 贾政心中高兴,越看贾瑚越觉得顺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贾赦那个老纨绔生出来的呢?他直接将自己常用的一方端砚赏了贾瑚,又温言鼓励了一番,这才放贾瑚回去了。 贾瑚前脚刚走,正在自个书房读书的贾珠就被提溜了过来。贾政已经先看过匣子里那些题目,他自己当初没摊上什么名师,也没搞过什么模拟考试,这会儿翻看了一下,虽说没生出什么不明觉厉之感,却也觉得,这些由浅及深,颇见功底,可见出题的人不是糊弄小孩子的。再一想,能在弘文馆做教习的,怎么着也该是二甲进士,当下愈发觉得这些题目上都镶了金边,似乎儿子将这些做会了,做好了,立马就能金榜题名了一般。 贾政对贾瑚,那叫一个和颜悦色,结果看到贾珠,就各种不顺眼,开口便是孽障,闭口就是畜生。这会儿瞧见贾珠进来,也没个好声气,喝道:“你个孽障,这些日子又在读什么书?” 贾珠一听贾政的呵斥声,就开始脸色青白,背后汗出如浆,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老爷明鉴,儿子之前已经读完了四书。近日正在读《四书章句集注》,已经看到《大学章句》。” 贾政便挑了几句问了问,贾珠战战兢兢答了,好在都答了上来。贾政尤觉不满,又是呵斥道:“才读到这里,瑚哥儿也就比你大不到一岁,如今都已经在破题做文章了!” 贾珠顿时又紧张起来,心里难免要腹诽,贾珠是什么条件,自己是什么条件,人家蒙师都是举人,还不是那种落第举人,无非就是时运不济,要不然的话,怎么着也该是金榜题名的人物,而自己呢,请个那个老秀才,自个读书都未必读明白了呢! 不过,当着贾政的面,贾珠可不敢这么说,只得低头束手:“儿子愚钝,叫老爷失望了!” 贾政见贾珠老实认错,心气顺了一些,然后便说道:“现在知道,还不算晚!你既是进度慢了,早点赶上便是。至于破题做文章的事情,还是得早点提上日程,今儿个瑚哥儿过来,将弘文馆教习给他出的那些题目也给你准备了一份,你这就拿回去,多多研习,做出来之后,拿与我看!若是胡乱敷衍,仔细你的皮!” 贾珠听得也是心中一动,他真不觉得自己不如贾瑚,如今既然是一样的题目,那他倒要看看,是自己厉害,还是贾瑚厉害!当下便诺诺称是,接了匣子,老老实实回自个书房去了。 哪知道等打开匣子,看着里头厚厚一大叠纸张,贾珠只觉头晕目眩,琢磨着是不是贾瑚将这几个月的功课都给自己拿过来了!这他得做到什么时候,回头贾政问起来,你做了多少啊?他怎么说,难道说自己连一半还没做完?那非得被贾政抄起板子揍一顿不可。 只是事已至此,贾珠也不敢去问贾瑚是不是故意的,万一人家一个不爽,再送一堆功课来,那自己可就完蛋了! 贾珠其实如今功课已经比较繁重,他那个先生只会照本宣科。科举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后人可能以为科举就考几本书,实际上不然,这么多年来,科举考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偏门,光是一套《四书章句集注》就有二十多万字,这些都得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还不能是死记硬背,你得会根据释义制义作文,一场考试,光是作文,就得写个七八篇,这里头还有各种讲究,没点经验的人根本摸不清楚其中的道道。 贾珠如今就处在死记硬背阶段,他又不是那等天赋过人之辈,能够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如今还没背明白注解呢,就得破题写文,那就真的是拔苗助长了! 而季先生之前教导贾瑚却不是如此,他讲解每一篇经义,都会触类旁通,将与之有关的都说上一遍,如此,贾瑚看到某个句子,便会想起其他那些,破题自然更加容易。 贾珠如今是真的顾不上找贾瑚诉苦了,明明快要过年,他是半点过年的喜气都没感受到。王氏别的不说,肯定是不能阻拦贾珠上进的,而贾史氏那边,倒是想要让贾珠松快一下,只是,她其实也盼着二房能有人出人头地,要不然的话,她老人家在家说话也不响亮。你就算是想要制衡,也得双方势均力敌才行,如今二房样样被大房压得死死的,她再如何一力撑着,大房不买账也是无用。 因此,贾史氏琢磨一番,便叫史家将荣庆堂几个史家姑娘都接了回去,然后又表示天冷了,叫几个孩子都多睡一会儿,不用来荣庆堂请安了。 王氏更心疼儿子,贾史氏做祖母的,都不叫请安了,她这个亲妈总不能拖儿子的后腿,因此,也免了贾珠的请安,还叫厨房每日里炖上一盅滋补的汤羹给贾珠送过去。 饶是如此,贾珠如今虽说不曾像是之前那般近似于头悬梁锥刺股,也每日里从早到晚,不得安歇。 “你这小子,也不怕把你珠大弟弟坑死!”听说这事之后,张氏忍不住对贾瑚说道。 张氏不喜欢二房,即便对贾珠也就是面子情罢了,她可以不迁怒孩子,但是却不会再将贾珠和元春当做是什么骨肉亲人。不过,她也不会看着贾珠他们倒霉却一声不吭,想到之前贾珠因为苦读闹出来的事情,这会儿还有些心有余悸,不免有些责怪贾瑚,真要是贾珠出了什么事,二房不将锅甩到贾瑚身上才怪? 贾瑚一脸茫然,只说道:“儿子只是叫二叔先鉴别一下,选合适的给珠大弟弟啊,怎么就坑他了?” 张氏瞧着贾瑚无辜的神情,也不想再追究,只是说道:“以你二叔的性子,还鉴别呢,只怕一股脑儿都给珠哥儿了!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可不许这般了!” 贾赦听说了,却只是冷笑,他也希望孩子出息,但却不像是老二,自个没出息,结果硬逼着孩子上进!在他看来,就贾政那个德性,迟早要将贾珠逼出毛病来。 跟还算是上进的荣国府比起来,宁国府那边如今已经有了乌烟瘴气的意思。 贾敬将爵位给了贾珍,自个跑到玄真观里头出家当道士,当然,他这个出家,其实就是顶着个道士的名头,但是宁国府这边该给他的可不能省了!不管是烧铅炼汞,还是画符刻印,哪一样都不便宜,人家堂堂宁国公之后,既然出家,更是大兴土木,在玄真观给三清重塑金身,自个还要置办一整套的行头,各类法器都得置办齐全,光是这些,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 也亏得宁国府人丁不旺,因此多年来积蓄也颇为丰厚,要不然,真不够贾敬这般花销的。 贾珍这会儿还是个少年,以前只能说是有些纨绔性子,如今没了贾敬管束,亲妈徐氏又不够强势,愈发肆意妄为起来,每日里在外头斗鸡走狗,走马章台不说,在府里,也是沾花惹草,还荤素不忌。 徐氏无奈,就像是所有的家长一样,都觉得孩子年纪小不懂事,结了婚就好了!似乎结婚就是一剂灵丹妙药,能叫人回头是岸一样。 徐氏跑去跟贾敬商量,贾敬这会儿还没到后来修道修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听媳妇说儿子如今愈发荒唐,准备给他娶个媳妇收收心,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贾珍如今已经是名头在外,好人家的姑娘只怕瞧不上。倒是得给他娶一个厉害一点的媳妇,能辖制得住他的才是。 贾敬这般想,倒是个好主意,真有如夏金桂那样的女子,贾珍说不得还真能改邪归正,可惜的是,哪个做亲妈的能看着儿媳妇辖制儿子,对此自然颇有异议,便表示,贾珍如今是贾家的族长,娶的媳妇便是宗妇,以后就是贾家的门面了,若是太过泼辣厉害,难免叫人笑话。 贾敬想想也是,你又要人家精明强干,又要人家能调和族里的矛盾,还得让她能管住自个的丈夫,你这是挑儿媳妇,还是在干什么?真有这样的,谁家不抢着聘啊,还能轮得到贾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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