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远处传来粗嘎的谩骂声。 伴随富贵儿四平八稳的“一个气急败坏的谢烟客”“一个大智若愚的石中坚”,树丛闪过两道急快的身影。 “臭小子,我让你躲,我让你躲——” 骂骂咧咧的老人青袍短须,手中挥舞着一根刚发芽的柳条,抽打着高大英武的年轻人。 二人皆是当世少见的轻功高手,追逐中脚尖擦过新叶而树枝不颤。 “师父,您别生气,我不躲了。” 年轻人憨直望着老人,真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老人暴跳如雷,他狠抽柳条,甩得只剩残影的柳条看似凶猛,却刚好擦过年轻人的身体,并未真正打在他身上: “混账东西,你才学了多少皮毛就敢小瞧老夫?” “我没有……” “那你可知错?” “我不知道哇。” …… 这一幕着实有些好笑。 安小六也确实笑了。 她声音极轻,还是惊动了稍远处的师徒,一老一少不约而同扭头。 年轻人惊喜万分: “姊姊?!” 他一跃而起,几个起落来到安小六身前,脑袋竟是快要抵上窗顶。 “狗哥。” 安小六微笑唤着年轻人,眼神很柔和。 “姊姊,你几时醒了?身体好些了吗?师父传了我一套特别有意思的掌法,我昨天才掌握要领,等姊姊好了我练给你看。” 年轻人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 “哎呀,姊姊还在生病呢——” “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安小六声音略显沙哑,“狗哥,你做了什么,谢前辈因何生这么大的气?” “我也在纳闷呢,”狗哥茫然道,“这段时间师父一直指点我武功,实在辛苦,我让师父休息,师父就生气了——” 随后而来的老人不阴不阳道:“老夫哪里敢生气,石少侠厉害得紧,谢某人已经不配成为他的对手了,哼!” 他又怎么了? 安小六顿感疑惑。 【“嘻,谢老头用七成功力没打过你弟弟,准备全力以赴挽回颜面被你弟弟以‘师父年纪大了该多休息’给拒了,现在正在无能狂怒呢。”】 富贵儿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祂的说话明明没什么起伏,却莫名有种活灵活现的机灵劲儿。 安小六看向一无所知的狗哥—— 昔日侯监集瘦瘦小小的男孩,如今高出谢烟客一头,身材强壮结实,武功也跻身当世一流高手的行列。 唯有眉宇间的率真憨直,泄露他的真实年纪。 安小六不由想到许久没有消息的王怜花。 二人初见时,对方不过是狗哥现在这般年纪。 王怜花心思缜密、狡黠如狐,狗哥斗大的心眼儿至今凑不够一筐。 “姊姊,”少年困惑望着安小六,一双清澈如水,“姊姊为何看我?” 安小六似有所思,她收回目光,口中道:“吃午饭了吗?” 这几日她卧病在床,担心过病给其他人,尽量减少与旁人见面,也不常见少年。 狗哥随口回道:“还没呢,我和师父都没吃呢,姊姊要和我们一起吗?” 狗哥无意间的“我们”取悦到了谢烟客,后者得意瞥了一眼安小六,待发现少年看过来,又恢复先前的冷脸。 只是他神色变化太快,一时间转换不过来,表情难免有些滑稽。 “好,”安小六看向谢烟客,“前辈,打扰了。” “哼,这是你家,看我做甚!虚伪!” “我去厨房烧菜。” 少年施展轻功,欢天喜地离开。 待少年走远后,谢烟客捋了捋胡子,用一种“我看透你了”的得意神情面对安小六: “臭丫头,你将我那笨徒弟忽悠走可是有话要说?” 安小六点点头: “是有一件事要与前辈商量——” 待狗哥兴冲冲烧完菜,天已经完全放晴。 空气混合了泥土和青草的气味。 为了练功,狗哥和谢烟客住的很偏,师徒俩有一个独立的院子,并不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眼下安小六大病初愈,狗哥准备的菜肴也以清淡为主。 谢烟客哼哼唧唧,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说来好笑,老爷子成天拿鼻孔对着安小六,张口闭口的“臭丫头”,这两年每回南下金陵,只会住她的富贵庄。 少年烧菜的手艺一流,即使是素菜也别有一番风味。 吃到一半时,安小六忽然说: “三月初七‘万福万寿园’金太夫人过寿,狗哥,你有空替姊姊送个寿礼。” “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是金灵芝的祖母。 她有十儿九女,共计十九个孩子,子女们长大成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后,又为她带来六十七个杰出的孙辈。 可以说没有金太夫人就没有金家现在的繁荣昌盛。 狗哥咽下口中鲜笋,爽快应道: “好啊,那下午我去和爹爹妈妈说一声,明日一早带着寿礼出发。” 他的用餐礼仪与安小六一脉相承,不徐不缓,很有世家公子风范。 倒是看不出是富贵儿口中“耿直的憨憨”。 一旁的谢烟客默不作声夹菜。 少年也并未意识到,这是他离开侯监集后,第一次在既没有姐姐又没有师父的陪同下单独远行: “姊姊,万福万寿园在哪儿,我到了那儿人家不认识我怎么办?” “吃完饭我告诉你地方,你只要把礼帖和东西交给大门收礼的人,再进门祝个寿就好,金家是望族,那几天拜寿的肯定很多,若旁人注意到你,问你什么,你想回答就回,不想回就不用理,”安小六顿了又道,“下午你回家正好请教石庄主和闵庄主,他二位比我更擅长这些。” 安小六处世的原则是“能动手绝不动口”。 这些年她已言传身教,将自己为数不多与活人打交道的经验尽数告知少年。 凭少年的武艺,就算性子单纯,行走江湖也不会吃大亏。 狗哥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先去爹爹妈妈家,晚上再回家,姊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晚上等我回来再一并告诉我吧,我会记下来的。” 安小六欣慰的笑了。 次日一早。 狗哥骑着玄素庄备下的骏马,带着银钱和寿礼离开富贵山庄。 骏马驰骋,马背上少年越来越小,渐渐与记忆中的瘦小的孩童重合…… 安小六吸吸鼻子,忽听一声感慨: “傻小子有你这么一个姐姐,也算有点儿运道。” 一道青影落到安小六对面,却是谢烟客。 多年前,谢烟客在摩天崖上的闭关,不仅悟出了一套“碧针清掌”,功力也更胜从前。 或许受到狗哥影响,谢老爷子心态竟也平和了许多,不似当年那般疑心重,总担心别人要害他。 安小六摇摇头:“有运道的是我。” 她觉得自己运气最好的瞬间,不是在穷困潦倒的时候遇上了富贵儿,而是举刀要给自己脑袋来那么一下时遇到了淳朴善良的狗哥。 谢烟客嘿嘿怪笑: “老夫虽看不惯你们这些用毒的,但也承认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这臭丫头好歹算个英雄。” 安小六平静望着谢烟客。 她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在真心夸赞别人的同时,还要踩一脚夸赞对象。 谢烟客不屑地扭过身:“啧,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老夫的徒弟!” 倏然间,他左手反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安小六飞掷出一样东西,紧接着纵身一跃,顷刻飞离富贵山庄。 安小六定眼一看,掌心竟躺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与此同时,天空传来谢烟客用内力震出的声音,轰隆隆的,宛如春日惊雷: “哈哈哈哈,你这狡诈贪财的臭丫头,上当了吧,老夫一个子儿都不给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第94章 【补完 谢烟客走了。 以一种在安小六看来极其无语的方式离开了富贵山庄。 他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 半盏茶的工夫, 所有人都知道家里那位脾气很差的老先生走了。 “谢先生可真是性情中人。” 幽幽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穿素色衣裳,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握着纸伞的女人出现在安小六视线中。 她肤色很白,宛如常年不见阳光的幽灵,挺直的鼻子精致秀气, 眼部围着一圈白纱, 楚楚动人中平添了一丝神秘。 她叫东三娘, 安小六平日都唤她—— “三娘。” 女人听到安小六破锣般的声音,眉头微皱:“都病了这些时日,怎么还没好?” “再喝两天药就差不多了, ”安小六看了看女人的装束和不远处停靠的马车,“三娘要出门?” 女人点点头,温柔的脸庞熠熠生辉。 “前几日我下山遇到胭脂铺的老板娘,她喜欢我身上的香,一直追问香从何处买的, 我说香是我自己制的,她问我家里还有多少,能不能匀她一些,她要买我的香。” 东三娘的语气既骄傲又克制, 让她看起来可爱极了。 “恭喜。” 安小六真心为东三娘感到高兴。 “不过是些脂粉钱罢了, ”东三娘摆摆手,用挎竹篮的左手拢了拢鬓间的乌丝, “我先走了,你仔细着别再受凉。” 安小六目送驱赶马车下山的东三娘。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像狗哥一样执着于做个好人。 自己为什么又在年少时立志当名满天下的大侠而不是魔头。 三月初六, 晴。 安小六换上粗布衣裳, 驾着简易的骡车,在晌午前回到了繁华的金陵城。 穿过人声鼎沸的长街, 安小六拐进一条宽敞而熟悉的巷子。 晒太阳的老人、巷口玩耍的孩童、私塾琅琅的读书声、袅袅升起的炊烟。 这是安小六在金陵城的住处,明明也没有住很久,却令她倍感亲切。 认识安小六的街坊主动上前搭话:“安丫头回来了。” “嗯,回来了。” “这次待几天啊。” “明日就回去。” “你这一来一去还怪折腾的。” “嗯。” …… 木门上的铜环一如记忆中斑驳,铜环上铁索却已不见刚卖时的光亮。 “哗啦啦。” 安小六打开陈旧的木门,将沉重的铁索丢到板车上。 “哗啦啦——”“哗啦啦——” 铁索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安小六解开束缚在宝骡身上的缰绳,卸下它身后的板车。 这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骡子,极有灵用脑袋拱开大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先安小六一步迈入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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