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夏油大人。” 菜菜子还有话要说。 他回过头:“还有问题吗?” “小美人鱼是神鱼,坏王子是人,这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吧,他们能在一起吗?” 这个关于物种的问题让夏油杰眼神陡然变冷。 讲给孩子听的童话里竟然隐藏着这样深刻的寓意,那个叫安徒生的人,他也是不赞同跨种族之恋吧。 但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只有在面对两姐妹时才会展露的温柔。 “当然不能。” “所以他们没有在一起哦。” 两个物种,一个是海底美丽的精灵,一个是陆地上无知的普通人,怎么能在一起? 小美人鱼为王子付出了一切,最后变得一无所有。她本该在海底,永远与同伴唱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就像咒术师保护猴子,性命都献上了,猴子又比王子明白多少? 这些劣等生物,根本就不配! 这么看来,《海的女儿》结局太恶心了。 他怒火中烧,将这本童话书一把火烧成了灰,扬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疯了吧。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一个虚构的故事如此真情实感,竟然还能从中找到共鸣。 当天晚上,他就梦到了那个银发红眼睛的少女。 梦里的铃溪一直在笑,上嘴唇和鼻子之间夹着一支铅笔,做出古灵精怪的动作,歪着头看他。 好像他弑亲那天的事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心理阴影。 等等,她好像怀孕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旧日恋人怀孕是什么样子的。眉目温婉,表情温柔,穿着他宽大的校服衬衫。 他记得那天她在电话里说过,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他。她能从他的手底下逃脱,也是因为她说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让他放松了警惕。 在她十八岁的人生里,遇到危及性命的情况也不止一次两次,但唯独这一次,始作俑者偏偏是他。 梦里的夏油杰只是一个看客。 他没法行动,没法发出声音,只能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她生了一个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没看清。 那个孩子继承了他的发色和眸色,很乖,不磨人,也不哭,像是与生俱来地体贴母亲。 他的直觉让他相信孩子是个咒术师。 铃溪抱着孩子,抚摸他的头发,用很轻柔的声音说:“你好精神,那妈妈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名字叫《海的女儿》。” 梦到这里就醒了。 他是被菜菜子的敲门声吵醒的。 “夏油大人,我饿了——” “啊,抱歉,就来。” 他看向窗外,已经日上三竿。早晨刚打开热水器,浴室里的镜面还没有被氤氲开的热气覆盖,是冰冷而清醒的,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胸口处那几个滑稽的红字。 因为是涂抹上去的颜料,所以毫无痛楚,也无疤痕,光滑而平整。 从镜子里看不出是什么字,但他知道是一个名字。 险些死在他手里的少女,得了机会也没有杀掉他,反而放过了他,只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清洗掉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 【源铃溪】。 她要他永远记住她,是么? 夏油杰洗了脸,意识清醒了,心情依旧烦闷,却多了一丝自己也不明白的怅然若失。 她是唯一从他手中逃脱的非术师。 他应该将她杀死,同他的父母一起,连皮带肉撕扯掉他与非术师虚伪的羁绊。 他那伟大又平凡的父母,从他幼年起,就教育他帮助弱小,她也依赖于他,让他更加相信咒术是为了保护普通人的存在。 血缘和感情捆绑了他,让他在名为道德的牢笼里,孤单而绝望地挣扎。 他那么努力,艰难咽下味道如同抹布的咒灵,受了伤也绝不后退一步,豁出一切去拯救非术师,但是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 无止境的战斗,日复一日不断产生的咒灵,同伴们残破不堪的尸体。 看不到终点,也看不到希望。 他受够了保护那些愚蠢的猴子,这么多年,他到底是保护了一群什么样的废物,什么样的垃圾?! 铃溪和父母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被甩开,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非术师的样子。 盘星教前,伏黑甚尔重创了他,折碎了他的自尊; 天内理子被杀,尸体极其凄惨,教徒们却露出了丑陋自私的笑脸; 在立海高中,他帮忙祓除了咒灵,却被视为凶手,甚至被非术师压制了行动; 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里,两个年幼的咒术师,浑身是伤的抱在一起,眼中充满恐惧。卑劣愚昧的村民杀害了她们的父母,还想继续杀害她们…… 恶心! 好恶心! 这个到处都有猴子的世界太恶心。 胃部犹如被人用手从底部攥住,胃酸一阵翻涌,吞食咒灵都没有给他带来这么恶心的感觉。 好在还有—— “夏油大人,我饿了。” 小姑娘的声音又一遍响起,脆生生的,带着撒娇的语气。 ‘杰哥,我饿了。’ 记忆里也有一个小姑娘,对着他喊饿,闹着要吃东西。 但他决定把她忘了。 因为他不想守护她了。 * 盘星教改了名字。 夏油杰思考了很多名字,最终目光落在了一本旧笔记上。 那是他放在兵器库咒灵里的,一本写了术式原理的笔记。 他拿出来教菜菜子和美美子,无意中翻到了写在扉页的字迹。 【开到荼蘼花事了。】 又非又土,歪歪扭扭,圆滚滚的,像一个个胖香菇。 他认出是铃溪的字迹。 “夏油大人,荼蘼是什么意思?”菜菜子好奇地问。 “是花。”夏油杰解释道,“一种在春天最后开的花。” “那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说荼蘼开了,春天便结束了。” 荼蘼花长什么样,他没见过。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不会再有春天了。 荼蘼就是他的终途了。 于是他给盘星教改了名字,用了这个即使在遥远的地方,只要她看到,就会主动避开的名字。 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他已经很尽量地远离非术师了,衣食住方面都不与他们相关。除去为了收集咒灵而接触的非术师教徒,以及整理和收拾荼蘼教的两个非术师员工,他几乎为难地避开了这个数量庞大的群体。 铃溪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六岁时初遇,她就如同天降。 二十六岁重逢,她也是完全不打招呼。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跑进来。 其实在她刚出现在窗外的时候,他就看到她了。他停下轻抚金发男孩发丝的手,故意问道:“谁在外面?” 他想看看她的反应。 无论是幼年时能从五条家跑出的经历,还是每次不认真学习只要复习几天就能获得很高分数的经历,或者是当初设计从他的手中逃脱还险些反杀他的经历,都说明她很聪明。 她隐藏了那份聪明,一直迷迷糊糊地依赖着他。 依赖……? 呵。 那么现在,源铃溪,你还跑吗? 夏油杰在等待的间隙里,垂眸凝视着睡在他腿边的小男孩。 这是谁家的孩子呢? 一个完全不认生的小术师。 可千万不要是非术师的孩子,否则也只会被无知的父母用血缘捆.绑,困在[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谎言里。 屋子里焚烧着气味浓郁的香料,他在分秒流逝的时间里,等到了她的答案。 她没跑,还伪装自己是路人。 他都快被气笑了。 “铃。” 眠伏于他腿上的小男孩醒了,叫了她的名字。 他开始怀疑他们的关系。算算年纪,如果她当年生下了他的孩子,那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 但这和梦里出现的孩子一点也不像。 绝对不是他的孩子。 如果她没生下他的孩子—— 他眼神一沉,不愿意想下去。 他顺着男孩的话,漫不经心地纠正:“应该叫你铃溪才对。” “教主大人还是叫我猴子吧。被你一叫,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就脏了。” 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偏要激怒他。 “想杀就杀吧,反正我一只猴子,也打不过你。” 他厌恶非术师,称他们为猴子,但在他面前自称猴子的非术师,除了伏黑甚尔,就只有她了。 人人都有逆反心理,她越是让他叫,他越是不想叫。 尽管知道这可能就是她的套路。 她抱紧了那个金发男孩,求他放过他。 她和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她和别人生的孩子吗? 孩子的父亲是谁?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问题。 他发现自己不止厌恶这一种感情,他希望那个男的死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已经十年过去了,铃溪早就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刻意避开了她的所有消息——实际上也没人会来跟他讲。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偶尔会梦到她。 原先只会笑,后来开始哭。 她哭着问他:“夏油杰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没法开口回答。梦里他冷着一张脸,被控诉,被斥责。 他的梦不由自己主导。 如果能说话,他大概会说:“因为你是非术师。” 非术师就是原罪。 荼蘼教的图书室里,藏书丰富,他看过一本解梦的书。 【对你怀有强烈憎恨的人,才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是憎恨啊。 这就不奇怪了。 毕竟她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了。 那么铃溪梦到过他吗? 他也憎恨她,憎恨着她的非术师身份。 还有—— 没了。 他想了很久,没有想到除了这点之外,铃溪身上任何让他憎恨的地方。 他从名叫贤治的男孩口中得知,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东躲西藏。 在躲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不该留下她的。 他原先也不想留下她,是她自己回来的。 既然如此,他们就该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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