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他憎恨的地方,改掉就好了。 于是他决定把她变为术师。 让她从猴子进化过来,那样他就再也不用纠结了。 【铃溪。】 【地狱太冷,你下来陪我。】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便不能怪我。 你永远都不能怪我。
第九十二章 (夏油杰番外三) 夏油杰到底还是没能把铃溪变成术师。 看着她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 先前脑中所想的一切关于改变她的构想,全都不重要了。 没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要了。 他只要她活下去。 他抱起了她,发现她轻得可怜。 这也难怪。 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常常呕吐, 食欲不振, 连过去她最喜欢的甜食,她也一样不碰了。 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来, 流了他满手。 她咳出一大口血, 攥着他的袖口问:“夏油杰, 你可不可以杀了我?” ……他怎么可能还能杀得了她。 她就是吃定他下不了手, 才会故意这样问。 “铃溪。” “睁开眼睛, 看着我!” 她的意识逐渐涣散,体温也在降低。 “我只想当猴子, 永远都是猴子。” 在生命的终点,她依然倔强的毫不妥协。 但总归是有人要妥协的。 他拨了那个很久都没打过的号码, 那串数字像是定格在岁月里的雕塑, 纵使时间的风沙日积月累地覆盖着在上面,只要回忆的风吹起, 随时会被唤醒。 他没有把挚友的号码记错。 而挚友同样也没有换过号码。 “悟, 请帮我联系硝子, 我马上过去!” 情势太急了, 他来不及多些言语解释,而对方也极为默契地只回了一个字。 “好。” 他答应了。 号码没换,挚友依旧。不问为什么, 就答应了。 夏油杰俯身, 将额头贴在铃溪的额头上,她的血染红了他们的衣服。 ……铃溪, 请你活下去。 “你可不可以杀了我?”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其实很清楚,从江户川乱步出现开始,她就一直在刺激他。 这些都是情绪的陷阱。 但他很难不为所动。 在知道她和别人交往过且不止一任时,他在心里嫉妒的发狂。 可他能拿她怎么办呢? 杀是不能杀的,骂也不敢骂了,她不肯受一点明面上的委屈,轻则翻脸,重则吐血,一副要死给他看的决绝。 除了拖着,耗着,别无他法。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一场蓄谋已久且必有一方赔光本钱的拉锯战。 明明发誓要杀光非术师,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乐园,却又把非术师放在了身边。 他忍不住在心里嘲讽自己,看吧,夏油杰,你就是个双标狗,垃圾双标狗。 连夜色也默认了他的观点,叫他对命运无言。他在诊室门口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与他拥有一模一样的眉眼和身形,表情却紧绷着,颓丧着,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对。 这不是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讨厌非术师,讨厌所有的非术师。 没有例外! 那些愚昧无知的猴子,是他们产生了咒灵,连累咒术师们丧命,却不知好歹地视咒术为妖邪,恩将仇报。 他们全该去死! 他不能背叛自己决心和信仰,那是唯一能支持他走下去的东西。 他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 他的家人里不该有源铃溪,因为她拒绝变成术师。 ——为什么你就不肯体谅我的痛苦呢? ——为什么你就不肯与我结伴下地狱呢? “……杰鸭鸭。” 虽然人已经转危为安,却仍然在昏迷,硝子说她身上的毛病太多了,很不健康,这点他也知道,他很尽力在让她吃饭了。 “我,喜欢,……杰鸭鸭。” 昏迷中她叫了年少时她对他的称呼。 当他听到这个名字,内心所有的怨恨与挣扎,在瞬间被撕裂开一道缝隙,然后从那里面,钻出了少年时的自己。 那时他们那么好,他在路上给她打电话。 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工作好累,但跟她打电话好开心。 打到手机发烫都不想挂断。 遗憾当时还没有移动电源,电量最多只有100%,如果电量是1000%、10000%,那么他们是不是能说得更久一点呢? 【这是非术师。】 这是他的铃溪。 【这是猴子。】 这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这是那个在他身上挂了许多只御守的铃溪,是那个要与他分食咒灵的铃溪,是那个在梦里看着他,红眼睛里也流转出笑意的铃溪。 夏油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 梦里的他在咒术高专当老师,指导一群年轻的咒术师。 每天早晨,可爱的妻子都会亲手为他系好扣子,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 五条悟依然是他的搭档,他们的大名能令无数诅咒师闻风丧胆。 然后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看着电视机里无聊却温馨的亲子节目。 他有着三三两两的朋友,工作之余也会去附近的酒吧喝酒,吐槽一下社会的现状,把无力改变的些许迷茫与愤慨,投进酒杯之中,吞入腹中。 吸收咒灵的压力呢? 好像没有压力了…… 他在梦里没看到自己吃咒灵—— “父亲。” 一个孩子在叫他。 这次他看清了他的脸。 黑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与他同色,长相却酷似铃溪。 他依然是自己梦里的看客,无法行动也无法发出声音。 孩子仰起脸看他:“您要不要试试看创造我?” ……你是夏溪吗? 夏溪的寓意是夏油杰永远喜欢源铃溪,是他在没有叛逃前,与五条悟闲聊时取的。 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唯一的挚友和亲密的恋人。 孩子摇了摇头:“不,夏溪是姐姐。” ……他竟然知道。 不过这里是他的梦境,他是他幻想出来的产物,当然能知道他的心思。 孩子。 那么,他和铃溪之间应该有个孩子。 孩子是感情的粘合剂,无论是情侣还是怨侣,都能因为这个产物而密不可分,藕断丝也连。 况且有了孩子,即使他哪天不在了,铃溪也可能得到个生活下去的理由。 【我讨厌非术师。】 【我讨厌非术师。】 【我讨厌非术师。】 …… 他对自己说了无数次,然后他听到铃溪问他:“那你讨厌我吗?” 当然不讨厌。 可是他不想回答,回答了,自己就承认自己是双标狗。 没有什么比否定自我更令人痛苦的事了。 铃溪理想的生活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有很多朋友,或许只是没有他……是的,没有他。 当夏油杰发现她在他的手链上动了手脚,处心积虑想杀死他时,他很难过,却并没有怨恨。 被他毁掉一生的铃溪,要怎么对付他,他都不该怀有恨意。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十分乐意成全。 ——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上。 天台上,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他去了。 “铃溪,你别难过,我不值得。” 假如六岁时,她没有遇到他,那她肯定要比现在快乐许多。 灾难是他赋予的,他就是她最大的灾难,清除掉他这个灾难,她的余生都会开开心心。 “叫朝颜,第二个孩子叫朝颜,源朝颜。” ……不要和他姓了,他不配。 那个在梦里短暂出现过的孩子,温柔得像夏日早晨盛开的一朵朝颜花。 他真的好想与他见一次面。 没机会了。 咔擦。 维系他生命的手链断开时的那一刻,一滴雨水从上方落在了他的脸上。 雨水是热的……? “如果你选择放弃孩子,我们都不会怪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对她只剩下祝福。 “铃溪,你要好好的。” 然后他坠了下去。 坠楼的过程很快,他感觉不到疼痛,但不知为何,在他看来格外漫长。 时光在这一刻流转、回放,他在传说中的走马灯里,看到了自己坎坷跌宕又十分短暂的一生: 他在夏油家诞生,被冠以“杰”这个寄予厚望的名字。 幼年时第一次看见咒灵,虽然是很弱小的咒灵,但他也是害怕的。 身边都是非术师,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恐惧,也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什么。 他告诉了自己的伙伴,然后遭到了无情的嘲笑。 小孩子没有心,他们连伤人都是坦坦荡荡。 后来,怕着怕着,他就不怕了,变得勇敢了。 第一次咽下咒灵,他险些噎死自己。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难吃的东西? 他想象过咒灵的味道,但没有想过竟然会这么难吃。 即使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变得更强的修行,是为了去帮助和保护更多的弱者,他也忍不住感到委屈。 只是这一丁点的委屈,他不能告诉父母,也不能告诉铃溪,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沉淀在自己的心中,背地里独自消化。 也有好处吧,他苦中作乐地想,他再也不挑食了。 与咒灵相比,世间的一切都是恩物。 再后来,他入学高专,遇到了同伴,真正意义上的同伴。 他们全都看得见诅咒,会控制咒力,使用咒术,于是他不再是异类。 他们互相信任,并肩战斗,那三年是他最开心的三年,直到……天内理子事件。 术师是为了什么而献出生命的? ——保护弱小又愚昧的非术师。 那么为什么术师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呢? 是世界的错,偏叫强者去适应弱者。 术师应该保护术师,互相照应,而不是去管那些无用的猴子。 屠村的事,他永远不会后悔。 他放弃了身为咒术师的理想,踏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然后他手刃了双亲,在即将杀死女朋友时,被她逃掉了。 再来,是漫长又空虚的十年,他像是精卫填海一般,茫然又费劲地收集咒灵,每日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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