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皇后,竟也不知道这个女儿竟身手如此了得,她本就宠溺太子,此时这一对儿女在她心里也分出高下来了,她靠宫女搀扶着,怒道,“昭平住手,你是要以下犯上么?你这是不忠不悌!” 昭平公主连着用刀背抽了太子好几下,虽恨意难解,到底是清醒过来,切不可因一时悲愤,坏了大事,故而在太子再出手之时,便佯装因为皇后的话心神大乱,脚下不稳,叫太子划伤她的手臂。 太子得手,更是乘胜,这一下竟伤在昭平公主脸上,皮肉翻开,惨不忍睹。 “畜生!!!”今上匆匆赶来,恰好见到这一幕,正殿里死得死,伤得伤。 本朝太子的居所离着御书房极近,江湛脚程又快,就叫今上以及他后头那一群本在议事的朝臣看了个正着。 “母亲!师父!”江湛泪流满面挡在昭平公主面前,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嚷道,“太子逼死了我的师父!还要杀害我的母亲不成?!师父心中忘不掉她的丈夫,这才不肯侍奉您,您是未来天下的主人,竟不能容下这一点情义吗?如今师父已经以死谢罪,您竟连她的尸身也不肯放过,您若不解气,先杀了我吧,我为人子为人徒,绝无二话。” 嚷嚷完噗通跪在太子面前,连连叩首。 他幼年离京,多年来都是林清夫妇一手养大的,犹如亲生父母,思及此处,再少年老成,也情难自禁地伏地大哭起来。 昭平公主一身血污,膝行到今上面前,扣头道,“父皇,看在林探花是儿臣挚友的份上,放她回林家安葬吧。人已经走了,不要再叫她受辱了。” 伤口几乎纵横整张左脸,触目惊心。 能够有资格议事的臣子,起码六部尚书都在,这些老练的政客,纵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上一软,最可怜是礼部的老尚书,他是林清的启蒙恩师,出身贫寒,得林清祖父接济,才有盘缠上京赶考,方有今日高位显赫,他的孙女孙子就是跟着林清念书的。 老尚书方才就有些不好了,一直由小太监扶着,他强硬地要上前去看,原还有几分侥幸,待看清林清死状,便受不住了,“若水吾徒!” 喊罢便厥过去了。 “先宣太医,传朕旨意,太子失仪,从即刻起,非朕旨意不得外出,你这畜生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今上强忍盛怒,淡淡道,“将林若水发还本家好生安葬,昭平,此事就由你来办。众位卿家今日先回吧,今日所议之事,明日上折即可。” 他转身要移驾,忽然又走回来,冷冷地扫了江湛一眼,“湛儿,你很好。” 方才他们正在议事,忽然太子宫里的小太监来请他和众臣,说是他们已经议事两三个时辰了,太子特意设宴邀他们去清谈饮宴。 他素来是不拂太子面子的,所以来了,半途遇到了江湛,便拉了这孩子同行。 然后就看到这一幕了。 总不会是太子特意请他来看自己表演发疯的。 江湛泪眼婆娑地搀着昭平公主,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森寒之意。 他当然可以痛哭流涕去找皇帝求情,只要冲进去把太子的罪行喊出来,就会有朝臣开始怀疑,可这远远比不上他们亲眼看见。 他要每一位重臣都瞧见他师父的冤屈,瞧见太子的孽行,亲眼所见,才最真实。 皇后迁怒昭平公主,走的时候看都不看她一眼。 江湛盯着宫人小心地抬起林清,偌大的正殿不多时就只剩下了昭平公主和太子夫妇,侍卫们守在他们中间,紧张地隔开他们。 “太子殿下,这个仇,我定会问你讨回来的,你等着。”昭平公主上前几步,轻笑道,趁着她的伤势,仿佛厉鬼。 侍卫拦住又发狂的太子,为难道,“公主……您看。” “本宫这就走,不会叫你难做。”昭平公主微微颔首, 不用多久,她就能让东宫这两个畜生,为了他们夫妻俩偿命了。 等江湛再见到昭平公主的时候,她已经换了素服,脸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掩住了大半个脸,她道,“你今日这一出,你皇爷爷必定是对你……” “母亲的伤可要紧?”江湛先问昭平,见她摇头,这才答道,“皇爷爷的宠爱有什么重要的,难不成还重过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么。母亲,我们还要等多久?” “很快。”昭平公主道,“你一会子多劝着玉儿,我竟不知道如何向林家交代了。太子要你师父进宫,未必没有打压你我母子的意思,她是为了我们而死的啊。” 林黛玉和林清姑侄情深,家里人都怕她哭坏身子,不想林黛玉出来接遗体的时候,除了眼圈红着,人却很镇定。 江湛迟疑道,“你早得了宫里的消息是不是?” “是。”林黛玉点点头,“我觉得贵妃宣召姑姑这事古怪,一直等着宫里的消息,结果……” “是我没有护住师父。”江湛握住她的手,“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应该怪我明白得太晚。”林黛玉哽咽着侧过头,手死死捏着帕子,“今日进宫,她给父亲留了一句词,让我送与父亲,她早知道凶险,许是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姑姑这一生最畅快的,大约便是和父亲同在京城的日子了。 兄妹皆探花,名满天下。 年少高中,何曾没有同兄长一起大,干一场,共建海晏河清的志向,却因为太子的纠缠而辞官离京;伉俪情深,夫君却被太子夫妻谋害。 江湛不欲她自责,正要再劝慰,忽然被林黛玉握紧了手,“姑姑的意思我明白,她深恨太子,哪怕今日她亲手杀了太子,也是便宜了太子,叫他得了痛快。可姑姑却用自己的死做了局,太子逼死清流,哪怕是今上护着,也难以再舔居储君之位的,到底是你的举动,暗合了姑姑的遗愿。” 少女的声音娇软动听,蕴藏着无限的坚定,“待你成事了,一定不要杀他,我要他日日夜夜受尽折磨,来给姑父姑姑赎罪。” 两日之后,林黛玉扶灵返乡,江湛母子同其他弟子都未同行。 林如海抛下公务,亲自到码头迎灵柩,从得知林清死讯到如今,人瘦了一大圈,竟有些形销骨立,把贾敏吓了一大跳。 “父亲。”林黛玉和他默然相对,彼此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林如海拍拍她的肩膀,“带你姑姑回家吧。”
第8章 恰好船到姑苏这日便是寒山寺①方丈亲算的下葬日子,林黛玉是凌晨下的船,林清的棺木不曾停留,径直进林家祖地落了葬,一应法会等,林如海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一路都顺风顺水的,半日都不曾差,定然是妹子想家了。”贾敏也是难过极了,自她嫁入林家,与林清相处和睦,说是姑嫂,更是好友和姐妹。 好好的人,忽然之间就没了,让她情何以堪。 林清没有子嗣,林黛玉便充作孝子捧灵,她并未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泪,叫人看着都酸楚得很。 林家五世列侯,说一句是姑苏的地头蛇不为过。 林家虽人丁稀少,人脉却盛,除了林家的亲朋故友、林清门下的学生,更有许多百姓前来送灵。 几个年纪小些不曾去京城准备科举的学生在林黛玉身后跪成一排,皆是执子侄礼,家中也无人反对,觉得不吉利。 如是这样一日,方才将林清好生安葬了。 林黛玉却是不肯回家了,“天地君亲师,姑姑待我如亲女,又是我的老师,我预备在寒山寺替姑姑守孝三年。” 贾敏正要劝,却被林如海制止,林如海道,“夫人先去车上休息一会儿,我有话同玉儿说。” 贾敏叹了口气,由人服侍着先上了车。 她素日是不插手女儿教育问题的,毕竟她没有家里那俩探花有才华。 已是日暮时分,山门外残阳如血,凄清孤凉。 林如海只得这一女,掌上明珠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疼宠,见林黛玉一身丧服,似风中细竹,心中发疼,“你愿意替你姑姑尽孝,为父不会阻拦你,只是你记得,现下不是发作的时候,我明日会上折替你姑姑请罪,将腰弯足。” 林黛玉咬住自己舌尖,忍下恨意,“我林家何曾对不起过他们江家,自开国至今,忠心辅佐,从今上不曾让父亲袭爵,他们早已对林家忌惮了,是不是?” “玉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②,虽如今男尊女卑之势不如前朝,可你与你姑姑着实生得太好了。”林如海望着女儿如玉的脸庞,“你的路比任何人都要艰难,若你不想走了,为父自会替你选一门好亲事,总还是护得住你的。” 他也是个男人,如何不理解太子的心理,比起任意攀折的柔顺女子,他林家贵女更是让人心动。 林黛玉口中渐渐有鲜血的铁锈味,她已然将舌尖咬破,她美目含泪,神情却比往日更坚定,“若真有祸事,谁能保证护我一生周全?太.祖以女子之身,开我朝盛世江山,我林家也有女子为侯,掌天下权柄的。父亲,我也可以,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大的依靠。自己立不住,神佛难救。” 林如海欣慰地拍拍她的肩,“我儿长大了,你若有此意,做父亲的只有尽力扶你走这段。” 林黛玉自此便住在了寒山寺禅房,离着林家祖地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每逢初一十五,她会去给林清上香祭扫,讲一讲自己的读书进度。 寒山寺临近枫桥,是运河一处重要枢纽,不止朝廷运粮,连着八方商贾都会在此停留②,林黛玉时常让底下的丫头去买些天南海北的小物件,也从各地商贾处得了不少消息。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时常会写一写林清的遗言,时间越久,越能明白林清的遗憾与不甘心。 她与母亲上京城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有母亲有姑姑,与江湛笑闹仿佛还是昨天,可不过一日,风云变幻,难免也会怀念那时候的无忧无虑,不过笑着朝江湛掷去半块糕饼。 且说选择留在京中的江湛,日子并不好过,因为他设计让重臣们亲眼见到了太子的狂悖,今上原本对他的喜爱之情早已不见。 昭平公主被太子所伤,也未曾得到今上与皇后的半点赏赐和安抚。 他们母子并不以为意,昭平公主听御医说她脸上会留疤的时候,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倒是驸马很是舍不得,握着她的手道,“殿下放心,我总会找到治好你的法子。” 昭平公主哪怕满怀心意,也觉得熨帖许多,笑了笑回握过去,“无妨,只要你不嫌弃我往后是个无盐女便是。” “殿下多虑了,无论何时,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驸马出身东平郡王府,是穆家庶子,性情温和,很擅打理庶务和生意,最早昭平公主不过是想拐他来给自己赚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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